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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求梦


  中医的诊断是:血壅气滞,阴阳失衡。

  西医则认为是:腹中那株苍白而污秽的花正又蓄势待发。

  我与那丁又住进了洞窟般昼夜难分的病房。我是尽我的义务,既已承诺“不离不弃”当然就要奉陪到底。而那丁一,此番倒是一派超然物外、处乱不惊的气度,两眼一闭说:就让这戏剧有个正常的结尾吧。随后,护士让他吃药他便吃药,给他打针他便打针,大夫领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让他接受怎样的光照他就接受怎样的光照,概不多问。

  丁一呀你这是干吗!

  兄弟,咱也该让医学赢一回啦。

  啥意思?

  你忘啦,上一回他们输得可有多不情愿?

  白晃晃和绿森森的大褂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圈圈围定,冷冰冰或软绵绵的手探遍丁一之处处……实习的女学生们面有怯色,进修的女大夫们早已熟视无睹,温文尔雅的老教授动嘴不动手,其弟子的手段却是不敢恭维……该丁于是一次次被命令脱光,于众目睽睽之下翻来覆去。我发现这厮真也是修炼出来了吧——风动,树动,那朵沧桑之花却处之泰然,如在无人之境。

  我心下倒不免犯了嘀咕:这是凶兆,还是吉相?

  那丁坦然笑答:瞅机会走你的吧,让我最后再给他们做一回教具。

  说话间他扬鼾赴梦。

  老教授暗暗摇头。男女弟子们心领神会,便齐心协力将那丁抬上担架,雪白的被单从颏下一直包到脚尖,若非还露一张苍白并附微鼾的面孔,那光景就可以直接去火化了。

  怎么着哥们儿,等死乎?

  NO,求梦也!

  那是我的事呀,老弟。

  既如此,兄何不去?

  我说:怎奈此身无置处,

  他道:昏烛一把化烟飞。

  我说:可知此去苍茫路?

  他道:化梦逐魂不思归。

  担架车轻游慢荡就像在水上漂移,经条条暗道,过幽幽洞窟,闻唏嘘之哀叹,越恍惚之光流……于是乎,我们一忽儿梦得“山重水复”,一忽儿梦得“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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