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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有观众的《空墙之夜》(2)


  于是,黑夜中的男女,抑或约定中的丁、娥,浪步轻移,如泣如诉——娥:“自从你离开我,这么多年你都在哪儿呢?”

  丁一:“哦,你还记得那棵桂花树吗?我就在那儿,我就在那树下等你来呀。”

  娥:“可是我却常常梦见你就在隔壁。就在隔壁,却又似远在天涯。”

  丁一:“但是你没来。我等你等到晚霞落尽了,满天上都亮起了星星,你却再也没来。”

  娥:“也许隔壁比天涯还要远吧?也许天涯比隔壁还要近些。”

  丁一:“如果在不同的时间,我们到了同一个地方,那就像同一个时间我们在不同的地方。”

  娥:“如果在不同的心情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那就像我们在同样的心情里却远隔千山万水。”

  丁一:“自从我见过你的舞蹈之后,我就到处找你。自从你在我手心里写下你的名字,我这一生都在找你。”

  娥:“你应该还到我们原来的那个家去找我。但不要在白昼,要在黑夜,在我们发过的誓言中,去找我。”

  丁一:“但你失约了。你没来。星星亮起来时,只有那条素白的衣裙在跳舞。”

  娥:“我常常从隔壁听到你在远方的声音。我常常从现在听见你过去的声音,又从过去听见你的未来。我们真的是只能相隔如此遥远吗?”

  丁一:“是呀,那是因为,那条素白的衣裙飘动得太优雅,太冷峻了。”

  娥:“那是因为你太容易受伤害了。”

  丁一:“那是因为你的舞姿太飘逸,太高傲了。”

  娥:“那是因为你太容易自卑了。”

  丁一:“那是因为你的名字太高贵,太不同凡响了。”

  娥:“那是因为你太不甘寂寞,太想当一个什么强者了。”

  丁一:“那是因为你的父母站在台上,不管因为什么,总归他们是站在台上。”

  娥:“那是因为你忘了我们最初的那个家。”

  丁一:“最初的家?在哪儿?”

  娥:“也许,远在伊甸。”

  丁一:“可那时候,并没有那条素白的衣裙呀!”

  娥:“可那时候我们也没有什么高贵和不高贵的名字。”

  丁一:“是呀是呀,那时候我们的一切都是袒露的。”

  娥:“那时候我们只是叫亚当,只是叫夏娃。①”

  丁一:“那,现在呢,你是谁?”娥:“那,你是谁呢,现在?”

  丁一:“今夜,亚当已经到达了隔壁的男人。”

  娥:“今夜,夏娃也已经走到了隔壁的女子。”

  丁一:“现在,亚当要做,隔壁那个男人平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娥:“夏娃,现在要说,隔壁这个女子平素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了。”

  丁一:“是吗,一切不可能的,都可能了吗?”

  娥:“是的,一切不现实的,都要让它实现。”

  于是乎夜风唏嘘如歌,月光曼妙如舞……

  于是乎,梦中芳邻抑或天涯情侣,再次相互询问:这一向你都在哪儿呀!——群山响遍回声……

  于是乎约定中的男女,抑或随心所欲的丁、娥,相互摸索,颤抖的双手仿佛重温淡忘的秘语;相互抚慰,贴近的身形如同找回丢失的凭据……

  于是乎在这“空墙之夜”,一路悠久的呼唤终于有了应答:我,就是你终生的秘语;你,便是我永久的凭据……

  ①亚当,希伯来语的意思是“人类”。夏娃,跟希伯来语的“生命”发音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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