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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14.外景

  1

  一个警察说:“是自杀。”

  所有的警方人士便都走了。

  一溜警察已经走出好远,一个胖姑娘追上去。所有的警方人士都站住。姑娘一边打手势一边着急地说话,警察听她说完,也说了许多,然后,姑娘回到人群中。人们望着她。

  她说警察说应该马上去找他们的父母。她叫一个梨。她爸妈给她取的最开始的名字不叫一个梨。因为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吧,偷过一个梨,被抓住后,梨又还回去了,其实等于没偷过梨,等于偷了一个新名字,一个梨,一晃叫了二十年。

  我看见所有围观的人都反对去叫他们的父母,我说,去叫女孩儿的爸妈吧。没人认识女孩儿家,说只有干巴儿认识女孩儿家,可惜,干巴儿死了,死得可惜,年纪太小就死了,总叫人可惜。

  风儿吹得轻快,将我吹回家园。我的爱尔兰小孩,你为什么还留恋——《特里斯坦和结索尔德》我去找干巴儿妈了,尽管我刚刚离开的那群人都反对。他们并不解释反对的原因,一路上我认定干巴儿坏事没少做,他在邻居家的水桶里后过屎,那么干巴儿的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能算是亵渎,那么他们反对我去找干巴儿妈来一定是因为别的,因为她嫁过四个男人,生过三个不姓一个姓的孩子。他们不喜欢的肯定是这一点。他们有他们的准则。

  干巴儿妈先问我的是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她看起来很平静,把一杯茶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她说:“那姑娘知道吗?”

  “你说的那姑娘是哪个姑娘?”

  “她叫柿子。”

  “她也死了。”

  她坐在我右手的沙发里,长嘘一口气,“怪可怜的。”她把头仰在沙发的高靠背上,眼泪掉下一串儿。

  “就是怪可怜的。”

  “真可怜。”她眼泪越来越多。

  “你是说干巴儿可怜?”

  “干巴儿可怜,柿子可怜,我也可怜。”

  整个房间布置很有特点,一个我在电影里的阔洋人家见过的大钟在我面前三米远的地方优雅地摆动着。这时,她说:——丧事从简。

  离开她我偷偷笑了好一阵。

  2

  办丧事的时候,大家(一些老邻居)很犯难。干巴儿的爸死了,他妈也没来。有人听说柿子的爸妈是当大官儿的,她爸是警察。不过没去找,想必也能体谅柿子父母的难处,女儿出的事很丢人。

  在干巴儿家为干巴儿翻一件说得过去的衣服时,没发现说得过去的衣服,却在柜子里发现了二百五十块钱。大家奇怪这个很久没人住的屋子怎么能存住二百五十块钱。

  我提议用这二百五十块钱为他们买套新衣服。钱放在屋子里,死的也是屋子的主人,怎么都说得过去。

  二百五十块钱充分体现了丧事从简的原则。

  把他们从停尸房取出来送火葬场火化时,十几个人都很安静。站在一起的十几个人彼此不说话,远处倒哭声传过来又传回去。是我见过的最真实的送人方式。

  3

  监狱在离市区一百公里的一个小镇附近,坐一小时二十分火车。下火车就看见镇子了。出了镇子爬一个不算陡的主梁,前面是砖砌的岗楼,守在大门两侧。一个岗楼上没人一个岗楼上有人。

  我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几次想走掉,又怕不知道监狱规矩找麻烦。看守还我证件的时候一个劲儿看我,丝毫不掩饰,后来,他说,我见过你,说完就走了。

  他刚走,他就进来了。

  我在他脸上我与干巴儿相像的地方,后来泄气了,也许他们只保各自的父亲,所以,他们共同的母亲说自己可怜。

  他说他去年见过于巴儿两次。

  那天夜里,他说他们睡在他家里。快要入睡的时候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他推推一个梨盖好被子,于巴儿进来了。这是去年干巴儿哥两次见于巴儿中的第一次。

  干巴儿打开灯,他发现干巴儿脸通红,脖子也红了。

  干巴儿常在小小公园喝酒,喝多了就靠树睡觉。老头儿要是锁上了大门,他就跳墙,酒瓶子斜插在兜里,晃悠悠的。

  干巴儿不看他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盯着看一个梨,一个梨肥白的肩膀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石膏雕塑一样。

  “五马路那次你也去了。”于巴儿哥把盖在两个人身上的被子使劲往上一拉,被头盖住一个梨的嘴。

  “去了。我带的是马刀。我知道老肥眼睛瞎了一只,可我没带火药枪,警察找也没用,我就是就是没带火药枪,眼睛不是马刀捅的,我就带了马刀。”

  “你他妈呀少贫。”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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