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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13

  沃安是新搬来的。他瘦高个儿,脸很窄,下巴也是尖尖的。他的头发像枯黄的草,杂乱地挤在脑袋上。他总是习惯性地打冷战。如果有人问他,冷吗2他马上回答。不冷!

  说是一种习惯,那么没人问他冷暖的时候,他也说不冷。大概是因为没爸养成的习惯。

  沃安也八岁。

  大娃在讲眼前的历史,他讲得很神秘。疯子怎样,他自己怎样。小娜踩着别人逃到了街上,最后讲了二羊差点儿被掰断的右手小手指。

  沃安听得漫不经心,他认为故事并不像大娃讲得那么精彩。

  他三岁去过西藏,据说五岁见过熊。他爸爸活着的时候是科学家,研究老虎大象雪豹狗熊。好多吓唬女人和孩子的事他和妈妈都不怕,即使爸爸没了也不怕。

  他最终没有打断大娃的故事,只是在大娃讲完他的故事时,又讲了自己的故事。

  小格桑是我在西藏时的朋友。

  我当然去过,我去西藏的时候才三岁。

  小格桑跟你们一般大,现在也一般大。但他比你们厉害。他一个人整死过一个大人。

  是为他爸爸报仇,他就那么一个可怜的爸爸。

  我认识小格桑的时候,他就没爸了。

  杀人犯小格桑一定被枪毙了。

  没有。

  坐牢了?

  不坐牢。报仇不算是杀人犯。再说西藏也没有牢。小格桑被拉到刑场,枪一响,他就跑了。

  这么说你是英雄小格桑的朋友2哪里,至少他是了不起的。

  孩子们从来都是这样更换皇帝的。大城被晒在一边儿。他认定沃安是个连墙头也翻不过去的熊包。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学会了不动声色。

  就这样,在沃安的带领下,孩子们本着英雄小格桑的精神,迅速行动起来了。

  14

  二羊的幼稚仿佛真就是命里注定的,即使在真正的童年里,她也不曾有过孩子的天真烂漫。她忧伤得像一只落雁,时而哀鸣两声。现在她还是个孩子,只是幼稚,没有半点无真。

  她说她哭了。她向我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又哭了。她说她无论如何弄不明白,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我想也许那人和二羊一样幼稚。

  在机场大厅,我等在传送带旁取我的行李。因为无聊,我在腕上画了一块表。我曾经有过绘画才能,那是在我小的时候,现在没有也不遗憾,但是表我还是可以画得乱真。

  声音是从我背后传过来的。

  “几点了?”

  我知道我的表坏了,我说:“不知道。”

  错就错在这个“不知道”上。

  他把我转个个儿,我看清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花白的头发像弄脏的雪。

  “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只不过有一块表,你有一块表没什么了不起,你有……”

  人有时总愿做蠢事。

  “我不知道几点,我的表停了。”

  “你表停了,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

  ‘俄没表。“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画那倒霉的表招摇。遇上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我无论说什么,我都错了。他抓起我的手臂高高扬起,像昭示罪证一样大吼:“这是什么?”

  候机大厅里所有闲着没事的眼睛都盯到那只被扬起的手臂上。有人在议论是因为他们眼睛好使,他们看见我的小手指痛苦地扭曲着。

  “这是画的。”

  我使劲甩下手臂。

  “什么?”

  “画儿。”

  “什么画儿?”

  我哭了。我没别的能耐。他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他会有成千上万的疑问,他还会问什么人画的画儿,人为什么活着。

  后来呢?

  他问我什么画儿,我不回答,他就一个劲儿问。警察来的时候,我快要晕了。他一看见警察就悄悄溜了。警察对我说:“您别动气,他是疯子。”

  15

  “你进去,看看他家都谁在?”沃安吩咐大城。

  “你去吧。”大城说。

  “我是指挥。”

  大城还是去了。小瑜家住人的屋子窗户临街。大城接近那扇红门时,心跳得很厉害,因为门关着。

  他躲到门后,屋子里飘出一股难闻的中药味儿。他突然意识到疯子是个病人。不仅仅因为这股药味。他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响动。他绕过门,放轻脚步进去。

  大门对着室内另一个房间的门。从敞开的门里可以看到里面狭窄的空间,大约有六米。一张单人床紧靠在门对面的墙上,床已经锈成暗褐色。大城向前靠近,他听见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心跳得更厉害,手里握着汗水。

  疯子背向他平躺在床上,一双又黄又大的手合放在胸口。大城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另一个房间的门也做着,里面没人大城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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