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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广播里的声音在催促北京的旅客尽快办登机手续。我背起包朝桑多走去。

  我也许该原谅桑多,但他的交换意识所带给我的屈辱,妨碍我那么做。

  我走近他,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又按两下,这么做我要表达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从他手上接过机票和证件,声音很小,说了一声再见。

  我知道故事不该在这里结束。但是我累了。请相信我,至少请相信我身心已经带着的创伤。我像漏眼的破布袋,什么也盛不了。我原想下了飞机,再对蓝天道声再见,就什么也不说了。

  可我还得再说几句。

  我真的那样做了。我向蔚蓝的天空说再见,好多人看我,我没看他们。因为我看见大道站在出口那儿等我。我向他跑过去。我刚一跑近他,就高兴地问他怎么会来接我等等一大堆问题。我心里很安慰,谁知道我这时候有多么需要帮助吗?

  “我不是来接你的,碰巧了。”

  “你在工作,对吗?”

  “有个代表团。”

  我从头谅到脚。

  但是大道却抓住我,严厉地责问。

  “你去哪儿了?”

  “我去哪儿,你不知道吗?”

  “那样我就不费话了。”

  “这么说是鬼给我写信了?”

  “写信?你以为我就那么吝啬吗?我拍的是电报,电报。一共三封。都退回来了。”

  我努力使自己站稳。

  “你到底去哪儿了?”

  “萨维城……萨维城……”

  “萨维城?我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它在哪儿?”

  我从大道身边走过去。人像照片一样在我眼前涌过去。我坚持着,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我就要倒了。

  “往这边走,乘888路汽车。”

  我和大道一同赶到医院时,我身上的肌肉又开始紧张。我担心那个妈妈也会问我:“你去哪儿了?”她要是像大道那样问我,那我就是被所有的人给出卖了。

  那个妈妈躺在床上,脸色很苍白,但表情很安详。爸站在她的床头。她看见我走进来,马上朝我伸出一只手。我放松了。我得救了。我的血又那么热了。我抓住她的手,好像也抓住了这个世界。

  她急切地让我坐到她身旁。她不给我和爸打招呼的时间。我突然就懂了。我预感她要死了。她比医生更先知道她的病,所以她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为我安排了暑假。

  “你见到他了吗?”

  她的声音微弱,但很清晰。

  “桑多?”

  她摇摇头。

  我知道她牵挂的是谁,我用力点头。我的心第一次和她贴得那么近。

  “他好吗?”

  我又用力点头。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爸站在那儿呢。

  “他跟你提过我吗?”

  我点头。

  她累了,闭上眼睛喘息一会儿。然后她又拉住我。那是她最后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对不起,我没告诉你,他是我从前的丈夫。”

  我望望爸。他和原来一样站在他妻子的床头。

  我长嘘口气。在我像一棵大树一样躺倒以前,我没来得及,但我真想说:这是个多么乱套的世界啊。可惜,我什么也没说,就躺下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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