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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不明白女人的某些方面,虽然我是女人。一看常文流泪了,自己就不哭了。我撑起上身,半坐起来,把常文紧紧抱在怀里。常文搂紧我的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让我更觉得悲怜。我从床头柜上拿过纸巾,给他擦眼泪。他接过纸巾自己擦。

  “过来,躺在我身边。”他轻轻地对我说。

  我们面对面躺着,互相看着,看着看着,相视的目光中再次盈满了泪水。我尽量忍住。

  “开完会,我去医院了,广源今天不是特别好。”常文告诉我。

  “他什么时候住院的?”

  “好几天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别为这个说对不起。你我的事不用跟他的事联系到一起。”常文平静下来。“今天,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从你脸上看到了你的决心,好像打定了主意,要结束一切。是这样吗?”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等广源死了之后再谈?”常文说着坐了起来,为自己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又掐灭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很委屈。分手忽然变得不真实,跟广源的确没关系。常文的亲近唤醒了我,唤醒了被流产掩埋的我们之间的曾经有过的感觉。身体比心先醒了过来,欲望开始重新占领我的身体意识和心灵。之前,因为绝望而衍生出的考虑,忽然间统统隐到遥远无限中。现在,我渴望常文再次走近我,亲吻我。

  常文背对我站着,一直在看墙上的装饰画。画面是红蓝白三个三角形色块组成的造型,所有的边线都构成了锐利的交叉点。我走近他,从背后拥抱他。他终于转过身,拥抱我。我开始充满欲望地亲吻他,他响应着我的吻……当我进一步暗示时,他忽然抱紧我,好半天之后,在我耳边低声地说:

  “改天好吗?”

  我立刻点头,好像这是基本的礼貌。

  常文离开宾馆回家了,我像一个很重的沙包,被人从高处扔了下来,却怎样都落不到地面,仿佛一直在飘浮中,起起落落的心情赶走了所有的睡意,也赶走了眼泪。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手里握着遥控器,却忘了换频道,CNN的女播音员,之后换成一个男的,之后换成两个人老男人……夜还很长。

  我终于鼓起勇气关了电视,闭上眼睛!随它去吧,即使以后永远都是无眠之夜,我也懒得再抗争,我被虚弱放倒后,睡意居然来了。浅浅地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表,睡了大约半个小时。

  想给什么人打电话!可已经是午夜!看来只是累了,没疯,还知道不该打扰别人。

  给常文打电话!常文不是别人!接下来,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告诉他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因为他不是别人……告诉他这难以化解更难以忍受的委屈,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但却坚定地觉得自己错了;不想这么面对,更不想要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这一切正在把我压进一片泥淖,呼吸也变得艰难。

  难道我不可以夜里打扰常文吗?我可以!但是,我似乎不可以打扰睡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假如我也能打扰她,我就不必这样,一个人承受……但我不能打扰那个人,因为我已经打扰她了?因为我已经开始了跟她丈夫的恋情?

  那索性打扰到底吧,这样至少还真实些。

  现在才为他人着想,似乎太晚!

  我试试忍住这无边无际的自我厌恶,不开电视,但是各种所谓的思考立刻构成更疯狂的折磨:一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另一个驳倒,一个接着一个,最终没有一个能够停留,变成我的想法,支配我的行动。这些穿梭而过的念头,像我到目前为止的生活,最终什么都没留下,除了一个人的孤寂。我忽然想起那句老话,女子无才便是德,说的就是我这样的女人吧,受过教育掌握了一点儿知识,但不等于我有了透彻生活的“才华”,这让我比没受过教育的女人更愚蠢……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又是一片坍塌。

  那些自杀者的理由都是怎样的?有没有人因为厌恶自己不能忍受自己而自杀?如果有这样的自杀者,即使你们已经不在人世,也请接收我的敬意,敬你们特别的勇气。

  我终于打开了电视,不然我会被这些内心的混乱吃掉,像齐心合力的蚂蚁吃掉大象一样。深夜的电视节目是另一个更为恐怖的世界,不是惊悚,而是无聊,最后我开始看付费的*。这不是我第一看这样的电影,但出现下面的效果却是第一次。我从那些具体清晰的性动作上看到了演员心里的“想法”:烦死我了,快点儿拍完,给我钱让我回家!接着,我看得更加“仔细”:很多刺激性动作和演员的“表情”居然不十分同步!

  电话铃声响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一个带南方口音的男人在电话里问我这个小姐,需不需要一个“伴儿”。我说,我已经有了一个。最后的解脱还是来了——冲到卫生间,呕吐,吐到最后,脸颊开始发麻,镜子里剩下一张所有部分都呈塌陷态势的脸,毫无招架之力的表情,到了介于人鬼之间的地步,神经才开始松弛,放满洗澡水,躺进温水中,仿佛躺进了天堂的怀抱……心里知道,魔鬼刚刚松开了我,所有的折磨,自我的非自我的,才算告一段落。

  透过水的温暖,我看着自己正在发圆的身体,不由地想起另一个宾馆的浴盆——第一次和常文一同沐浴。

  ……他亲昵地抚摸着我线条渐渐消失的身体,当他用一根手指轻轻在上面划弄时,我曾伤心地想,他正在试图“重建”那些消逝的线条。

  ——我不再年轻了。

  ——然后呐?

  ——对于你这个时刻盯着造型线条的男人来说,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会有问题吧?

  ——要是没有前提,也许会有问题。

  ——爱情?

  ——加上理解。从一开始,我在你那里找的就不是外在的。

  ——就是说,我可以再丑些,再肥些,最后身体就剩下两条圆圆的弧线?

  ——你不用努力把自己变成那样。如果老天把你变成那样,我也会爱你。只要你头脑里的线条不消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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