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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没有。我只有一个姐姐,所以那时候我总是害怕。”

  “怕别的孩子欺侮你们?”康迅说,“要是那时候你们认识我就好了。我可以保护你。”

  “要是我们认识你,你怎么保护我啊?”王一发现康迅的语法错误,便开个小玩笑。

  “也许你姐姐不喜欢我的保护。”康迅脸红了,但喜欢把这个玩笑开到底。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呐。”

  “我三十六岁。”康迅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王一暗自想,他看上去要年轻得多,虽然他只比自己小两岁。“是么?!要是那时候你在中国,我和姐姐还得保护你这个小弟弟,我们会更倒霉的。”王一发现她还从没跟一个异性这么轻松地开过玩笑。

  “强者有时候不是年龄大的。”康迅说着合上了画册,“我小时候常常保护我妈。”

  “你妈?”王一很吃惊,因为她父母十分相爱,她不能想象这类事。

  “我妈非常软弱。她丈夫有时打她,很凶。”

  “为什么?”

  “不知道。有几次我发现时,他已经在打她。我冲上去打她丈夫,可她总是抱住我。这样,她丈夫就能打我们两个。”

  “她丈夫?”

  “是我父亲。”康迅痛苦地说出“父亲”这个字眼,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苦涩的称呼。“我再长大一点儿,劝母亲和我一起离开那儿,可是她不走。有时候我很难理解女人。她不走我也不敢彻底离开,我担心她。”

  “没有原因么?”

  康迅迷惘地摇摇头,“也许有,但我不知道。妈妈她从不多说。我恨她这一点,但是我没有办法,她是我母亲。我十九岁那年,她丈夫把她塞进壁炉里,威胁说要点火烧死她。我刚从外面回来,我气疯了,差一点儿杀死她丈夫……我坐了四年牢。”

  “什么?”王一惊异的表情好像看到童话书中代表正义的英雄被神误罚了。

  “没什么。”康迅变得轻松些,好像故事最令人难堪的段落已经讲完。“我在监狱里学习汉语。那时候,我必须找事情做。”

  “怪不得你的汉语那么好。”

  “对,出了监狱,我又去大学学了三年。”康迅耸耸肩膀,“硕士论文两年,然后我又去台湾工作了五年,教英语。”

  “你妈妈现在在哪儿?”

  康迅指指画册,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说,“我经常不懂女人,她一直都没离开那个男人。”

  “你永远都不想管她丈夫叫爸了?”

  “绝不。”康迅回答得十分干脆。

  康迅的经历触动了王一的母性,拉近了她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的距离。她似乎能看见他脸上棱角分明线条下掩盖着的创伤。对她来说,康迅再也不是昨天有点让她发烦的外教。有好几个瞬间,她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像以前在美国鼓励朋友那样,现在她担心误解。

  “王老师,你幸福么?”康迅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王一有点忐忑。她看康迅平静的脸,似乎没有别的含义。

  “什么是幸福?”他们又继续刚才谈话时的情境。

  “一种感觉。你觉得幸福就是幸福。”

  王一点头表示同意康迅的话。但她没有感觉。她既没有幸福的感觉,也没有不幸福的感觉。她说,“十三年前,我结婚了,一直很平静。就是这样,挺好的。”

  “我能明白。”他说,“要是我不离开康妮,十三年后,她也会像你这么说。”

  “这样不好么?”

  “也许好,我不知道。但我不要我妻子或是女朋友这么说。”

  “你要她说她觉得不幸福?”

  “不会的。我要让她觉得非常幸福。”

  “任何可能都有。”

  “对我没有。如果我不能使她幸福,我会离开的。我有责任感。”

  “你有把握使别人幸福么?”

  “如果我爱这个人。”

  “你不爱康妮么?”

  “从这个意义上说,不爱。”

  “你结过婚么?”

  “没有。”

  “所以,你还不懂生活的本质,小伙子!”

  “哈!”康迅的激烈反应是因为“小伙子”三个字。“请您告诉我,老夫人,生活的本质是什么?”

  王一脸红了,红得很厉害。她没有想到他会对她的话认真。

  “我不知道。”王一回答时脸仍然红着。

  康迅突然不说话,两只眼睛聚拢着,盯着王一。王一迎着他的目光,转而笑了,仿佛识破了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她用一只手在康迅眼前扇扇,用英语说,“哈罗,你还在么?”

  康迅也笑了。“你是一位非常可爱的……”

  “什么?”王一不想让康迅说出“女人”两个字。

  “老师。”康迅妥协了。

  “谢谢。”王一说,“我想我该走了。我很高兴跟你聊天儿。”

  “在你皮包的最外面的夹层里,有一张卡片。”康迅说。

  王一疑惑地看着康迅,还是把手伸进夹层。她摸出一张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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