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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你不要以为你病,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怎么了?”

  大丫气得要死。她站起来,准备告辞。

  “你干吗生这么大的气?我们两个以前一直是你为所欲为。你高兴我们就好,你不高兴我们就分开。理由都是充分的而且还不一样,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滚开,伤心难过,最后还是舍不下你,跑回去丢人现眼地跟你闹,为的就是不失去你,重新开始。我不也向你求婚了?结果你自己还没忘吧?”大牛说到这里,大丫满面泪水。“大丫,我现在解放了。即使我瘫痪了,还是解放了。我可以对你说不了,我不跟你好了,你真的自由了。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去闹你,我可能连路都走不了了。所以你也不用因为我现在的态度难过或者生气,我不是故作姿态,因为自己可能残疾,就放过你,为了让你幸福,我没那么高尚。我就是突然没兴致了,不想爱了。我估计大姜现在的心情跟我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活着,他还有孩子,跟我还不一样,我是彻底自由了。”

  大丫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跑出医院,沿着大街向前走。尽管人们经常看见一边走路一边留泪的人,像大丫这样哭法人们还是要多看两眼。看过之后人们或许会问自己,真有那么伤心的事吗?

  除了喝醉,人还有别的办法对付痛苦吗?大丫这么问自己的时候,觉得去过去熟悉的地方买醉有点可耻。她改路去另一个喝酒的地方,把可耻的感觉降低一半。快到“啤酒家园”的时候,丁欣羊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刚出差回来,能不能一起吃晚饭。

  “我想去的喝酒的地方估计也有饭吃。”大丫说。

  “明白了。”丁欣羊很兴奋,问地址,大丫告诉了她。

  全国人民突然发现,喝醉是件好事。于是,喝醉变成集体活动。等丁欣羊的时候,大丫自己先喝了半升扎啤。酒劲上来以后,所有的念想所有的欲望窜上来,把难过压了下去。

  “大牛,你是个混蛋。”她给大牛打手机。

  “那你正好抛弃我。”

  “我不抛弃你,你也别抛弃我,行吗?我求你,大牛,我从没求过你,也不能求你,现在我求你了。”电话掐断了。她又打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关机。她想象着,大牛如何让邢姐把他耳朵上的耳机拿下去,并嘱咐她不要再开机。她想着,喝着,心里对人的失望增加着。

  人啊!完蛋!包括我自己。

  丁欣羊来的时候,大丫说,如果她自杀,用这个威胁大牛,他最终能否站起来就不再是能决定他们结局的惟一因素。但她不能自杀,她爱他,但她不能为他自杀。这多恶心。

  “欣羊,你说,这多恶心,我现在都不相信我真的爱他。”

  “你疯了,爱跟自杀有什么关系!”丁欣羊也先给自己点了啤酒。“你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病态。”

  “我没说爱必须得自杀。我讨厌自杀,用自杀威胁更恶心。我也讨厌大姜老婆干的事,她那么死了活该。但我要说的是决心,我其实还是下不了狠心,跟大牛过。我觉得我下了死心,其实没有,我说不清楚了,你能明白了,谁都骗不了谁的。大牛离开我,是对的。他没在我这儿看到真正的希望。欣羊,什么都不用说了,喝酒吧。人啊,真恶心。包括我自己。”

  那晚,大丫不停地重复“人啊,真恶心,包括我自己”这句话。丁欣羊听不下去了,建议她别这么说了。于是已经喝醉的大丫说:

  “人啊,真恶心,包括你。”

  “哎,你还真说到我心里去了。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恶心。小心翼翼,结果什么坏事都没躲多去。”

  “没错,跟我一样。”大丫舌头打卷儿地说。

  “你还记得我以前让你看过的一张明信片?”

  “你让我看过无数张明信片,哪张?”

  “胡说。是那个专拍战争的摄影家,叫什么我忘了。他拍的那个中弹的士兵,子弹在头顶开花,手中的武器即将脱落,人即将倒地……那个瞬间,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大丫说。但是,丁欣羊怀疑醉酒的大丫是否真的记得那张照片。她心里突然有种庄严的难过,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画句号的瞬间。

  “我们先给爱情画上句号。”大丫努力保持口齿清楚。

  丁欣羊连续喝酒,她不知道正在给什么画句号,但能感到某种过去坚信的东西在死亡,心中充满了失望,不仅仅是对爱情的,更多是对人对自己的。仿佛从前人都在夸大自己,实际上,人渺小无比,跟大丫说的一样。

  最后,她也喝醉了。两个喝醉的女人东倒西歪地横在长桌上,忘记了付钱,忘记了回家,忘记了所有的责任。大丫手机响个不停的时候,老板儿抓住了这个机会,接听了电话。

  “你能不能来一趟,这两个女的都喝多了。天这么晚了,问她们地址,也说不清楚。你既然是她们的哥们儿,劳驾跑一趟,把她们送回去吧。这两个女的,都挺可怜的,苦大仇深的,哥们儿,你得发发善心……”

  朱大者问了地址,抱怨自己倒霉倒霉,再一次大半夜进城装英雄。他一边开车一边对自己说,如果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我也自杀。

  第二十六章

  酒醒之后的大丫情绪更加低迷,她不敢再去看大牛。她第二次为大牛交了住院押金之后,随手写完了安慰太太的文章,人像被悬在空气中没有着落。

  黄昏的时候,门铃响了许多次,可门一直没开。送报人觉得很奇怪,他轻声问自己:难道出了什么事?

  她在电脑里抄下这个句子之后,便开始冥思苦想,希望能给它找到一个题目,这样她就可以试着写小说,哪怕只写一个。她必须找到让自己“渡”过去的途径。

  大丫给丁欣羊打了个电话,

  “你没事了吧?”

  “吐得一塌糊涂。”丁欣羊说,“第二天,我胃疼了一整天,吃什么药都没起作用。现在好多了。”

  “惩罚。”大丫说。“你是不应该喝醉的,没理由啊。”

  “我还没理由啊,这么多年独身,既孤独又寂寞,我喝醉的理由比你充分。”

  “我这些年没独身?”

  “那不一样,你是假独身,男人一把一把的。我是真独啊。况且你最后还找到了爱情。”丁欣羊说到这儿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对不起,大丫,我好像还没完全醒酒。”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呐,喝多的那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个春梦,逼真得要命,因为我现在还记得那些细节。”

  “你做了什么梦?”大丫询问的口气很认真,但听起来很像要嘲弄人。

  “你烦不烦?!哎,我跟你说,我梦见跟一个男的……”

  “你认识的?”

  “我好像不认识。他的样子一直不很清楚,主要是气氛很那个。哎,你跟那个老板很熟吧?”

  “干吗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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