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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就这样跟他相处,不用面对任何事,不行吗?”她得不出肯定的回答,轻轻地转身,之后,车展咕哝了一句话,把她抱好又接着睡了。她看着车展坦然宁静的脸,心里再次充满爱意。

  “我必须跟你说一件事。”当他美好短暂的小睡结束时,她似乎没考虑就说出了这句话。“在我心里还有一个人,认识你之后,他变得像影子一样。我没想到跟你这么快就……怎么说,就这么好了。但我不想骗你,我需要时间整理。”她越说越快,仿佛在担心自己缺少勇气说完。“我跟那个人没什么,但在我心里他是点什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不想马马虎虎地对你。”

  “别说了,我都懂了。”车展紧紧地拥抱她,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她内心世界里有多少人,他都会努力站到最前面。“你需要多少时间我都给你,但我不会离开你。”车展看着丁欣羊的眼睛坚定地说。她也看着他,目光中更多的是惊疑。

  “因为我爱你。”他说。

  能被人爱,真好;能爱别人,更好。爱,如果能简单直接,彼岸便不再是诱惑。

  大牛第一次求婚时,近三十岁,方式地点的选择似乎随便,实际上心里认真得不得了。大丫的反应不能说伤害了他,准确说变成了他心里的一块硬结。他清楚地看到,这就是他们关系发展的障碍所在。他不知道这东西从哪儿来的,好像一开始它就存在;同样他也不知道怎样清除它。有一天,他给大丫留下字条,也许回避之后能找到办法面对。

  大丫,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但不是离开你。我要好好想想。我会给你打电话,你有事也要给我打电话。也许我们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拉开距离,看看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字条大丫看了几遍,才相信这是大牛写的而且是他的愿望。好久以来,她一直想这么做,但无法跟大牛达成共识。她受伤的那段时间里,以为该想的都想到了。与大牛复合后她发现,怀着恨和怀着激情一样,什么事都想不清楚。现在,她再次把自己关了起来,读书写专栏想事情。几天过去她发现,自己想的最多的不是跟大牛的关系,而是大牛这个人。

  她做饭时想起,大牛从后面搂着她,在她耳边胡说八道;她早上醒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滚向大牛的那一边;她从外面回来时家的空气不再是暖的了;在人前她想起大牛靠近她时的感觉:一方面她不希望公开场合跟大牛太亲近,另一方面,她喜欢大牛非得这样的固执和自己的不安。她一次也没想到性,过去她曾觉得这是他们相互吸引的主要原因。

  一个傍晚,她被一句话提醒了:一个女人的正常心理,比她对其他女人的同情心还要罕见。

  “我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一个不是姑娘不是妻子不是母亲的女人,夹在青春期和更年期之间!她跑到镜子前面,愣怔地看着自己,镜子里的女人其实不是很聪明,其实不是很善良,其实不是很宽容……大丫仔细地读着自己的脸,好像刚刚看到自己的缺陷。脸上的肌肉像下班的人群,笼罩着疲惫,说不定从哪天开始就会突然松下去,就像那些下班的人迟早要退休一样。“我将在没准备好老的时候老去!”她被这念头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丁欣羊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从未怀过孕,听医生说完,她先是一阵惊喜,像偶然完成了一次冒险。回家的路上,她看见了好多孕妇,好像进入了怀孕的季节。那些女人挺着肚子,慢慢地在大街上踱步,表情不那么骄傲的,也很放松。怀孕给了女人一个漫长的心理假期,所有的难过和困难都可以回避。一时间,丁欣羊因为羡慕晕头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脸上堆出笑意。

  她想给大丫或者丁冰打电话,这时才发现,怀孕像一个谜语,它还需要一个谜底:要不要成为一个母亲;要不要成为车展的妻子?

  在她的想象中,车展肯定希望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同时也能成为一个体贴的丈夫。开始,他会顺从她,时间久了会把他们的关系纳入健康家庭生活的轨道:男主外女主内,日常生活将围绕他工作的节奏,日常话题将围绕报纸的时事栏;他不会做太越轨的事;物质生活至少小康……她想不下去了,因为她看不见心灵交流的可能,所谓精神的空间。她甚至能看见自己日渐发胖的样子,越来越满足,渐渐离开自己曾经喜欢和追求过的层次,变成一个高级家庭妇女……

  这些强烈的感觉,她无法对他人解释。她知道大丫也许能理解,但马上会提醒她这样决定错过的机会。朋友或者亲人感情不仅朴素而且简单,就是不希望朋友受苦受难。但她不能无视自己的感受,首先她还不想跟车展要孩子,他们几乎是刚刚认识。她决定做一件“酷碧”的事——一个人去做流产。

  她高估了自己的耐力。躺在那个特殊床上的二十分钟,在她心里某个地方深深刻了一道,仿佛是惩罚的标记。汗水湿透了衣服,身体和衣服不停地在变凉,变得更凉,仿佛在监督她认真感觉那疼痛。她疼得清醒起来,这是三十几年来她从不了解的疼痛。它的特点是无法忍受无法描述,相比之下,被刀割破了,撞得青肿了,头疼了牙疼了,几乎都是充满优点的疼痛,磊落的疼痛。她觉得这疼痛十分符合她的处境和心境,也符合人工流产的含义。到最后这疼痛带给她一种强烈的幻觉:希望更疼些,让惩罚充分到位,然后她才会安宁。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觉得自己该受惩罚。

  她一个人打车回家,捂着被子靠在床上,惩罚却在继续。她跟车展说自己应聘的单位突然让他们去厦门参加一个培训班,一周后回来。电话响,她也不敢接,手机响时,她必须撒谎。剧烈疼痛过后的空虚让她倍感孤寂。几次,她想打电话,跟车展坦白,希望他原谅,希望他陪伴。但是,她害怕说出真相,她害怕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不可原谅。她能承受车展离开她的事实,但无法想象眼前的事情变成分开的理由。她事先所有考虑带给她的勇气和决心现在都躲来了,留下她一个人承受。

  两天之后,她终于崩溃了,手术前自己给自己准备的几天的饭菜,让她恶心,但她还试着吃下去,结果都吐了出来。

  她给大丫打电话,大丫说她在外地,然后问她什么事,她在哪儿。她沮丧地说,自己也在外地。

  她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耐力,还有勇气。女人经常在电影或文学的世界里学习坚强学习吃苦,生活中最容易崩溃的正是她们。电影至少是负责任的,有多少电影告诫过观众,电影中的许多情节是不可模仿的?!

  此时此刻,夕阳正红,仿佛世界被它接管了。无论田野,街道还是期待的窗口,都变得平和了。平和之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黄昏忽然变得有些铺张,好像可以推迟夜晚的来临。

  车展在办公室里给丁欣羊发了短信:“我像傻子一样恋爱了,爱上了你。我好像已经等了你很多年。”

  朱大者看见手机上有两个丁欣羊打来的未接电话,有些恼火。他现在不想见她,不想见任何人。但他担心便回了电话。

  “你能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我挺不过去了,所以你不用客气,实话实说好。”朱大者坐到丁欣羊面前,她没有任何过渡,都坦白了。他想了想问:

  “干吗非得我告诉你错没错?我又不是你爸。”她差点气笑了,马上更伤心。现在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朱大者的玩世不恭。

  “你自己觉得错了,就错了,没错,就没错。”他往回拉话,缓和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她老实地说。

  “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他突然说并没有不耐烦,似乎是实话。

  “哼,”她说,“我至少知道找你来是错的。”

  “哼。”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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