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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这时另一个男生起哄:“沈老师,这您就不懂了,关了机女朋友跟他急,开着机抠下电池,她一打就是不在服务区。”课堂上哄堂大笑。但沈雪没笑。这让她突然想起几天前和牛彩云在学校操场上,她给严守一打电话,当时严守一的手机就不在服务区。这时又对严守一产生了怀疑。

  沈雪事后的怀疑还真有道理。那天沈雪给严守一打电话,严守一和课堂上的男生一样,也把手机的电池从屁股上抠下来,又推了上去。

  宴会进行到一半,费墨在旁边又烦躁起来,显得满腹心事,推说学校有事,提前走了。这时严守一的手机又响了一声,又进来一封短信。他掏出来看,还是伍月发来的,还是刚才发过的那句老话:我想看你的肢体表演,咬死你。

  严守一不禁心里一阵骚动,向宴会厅四处张望,也没有找到伍月。这时严守一的酒劲还没有上来,头脑还清醒,他把手机躲在酒桌下,给伍月回了一封短信:别闹了,冤家。

  刚喝了两杯,手机又“呗”地响了一声。严守一看手机,上边写道:冤家,我在1108房。

  这时严守一的酒劲儿上来了。他终于站起身,踉踉跄跄穿过宴会厅,向电梯厅走去。绊着脚走到1108房,这时他脑子还算清醒,临进房间之前,知道把手机拿出来,先删掉伍月的短信,又把电池从手机屁股上抠下来,再推上去。

  1108房,是出版社为费墨新书首发式包的一个会务房间。伍月也有些喝大了。严守一一进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伍月逼到了房间的屋门上,两人开始狂吻。

  自去年郊区的狗叫声中一别,两人有一年多没在一起了。唾液一接触,严守一就惊心地感到,在人群中找来找去,在黑暗中最贴心的,原来还是伍月。就好像在自己的影子中找自己,找来找去,哪一个都不是自己。

  确实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好过。由于出了汗,两人的酒倒醒了。这时伍月拿起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对着床上“啪”“啪”拍了几下,让严守一看手机画面。手机屏幕上是几张严守一和伍月的裸体照片。这时一阵疲惫袭上身来,严守一开始有些懊悔,一边说:“以后不能这样了。”一边想将手机上的照片删掉。但手机一把被伍月夺了过去。

  严守一还夺那手机:“删了吧,别让人看见。”

  伍月躲着:“我就是想让人看见。”

  严守一这时看伍月,发现伍月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一边拿过一件衬衫盖到自己身上,一边胡噜伍月的头:“别学傻,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们只能这样。我跟沈雪,已经在一起大半年了。”

  伍月:“我不是让你娶我。”

  严守一看着伍月:“那你想干什么?”

  伍月:“我给你前妻找了一个工作,你也给你前情人找一个工作吧。”

  严守一奇怪:“你不是有工作吗?”

  伍月:“你们《有一说一》不是正招女主持人吗?我想去面试。”

  严守一:“刚才在会上,我是开玩笑。”

  伍月:“我不是开玩笑。这事我想了好长时间了。”

  严守一看伍月,这时知道她是认真的。严守一将身子仰起来,倚在床头:“你现在不是挺好吗,当主持人干吗?那就是一个戏子,一个‘三陪’。”

  伍月:“我就是想当戏子,我就是想当‘三陪’。”用手捏严守一的鼻子:

  “你不是当名人当累了吗?我这叫见贤思齐。不就是借助电视镜头吗?我觉得我不比别人差。”

  严守一:“也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伍月:“让不让当由你,当好当不好由我!”又晃了晃手机,拧了严守一一把:“你要不答应,我就把它公布出去!”

  严守一还想开玩笑:“你这不是讹诈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伍月:“不是讹诈,是交换,跟你学的。我知道你这人,好好说没用!”又“呸”了严守一一口:“两年多了,我才知道你是个自私的人!”

  严守一光着膀子,将头埋在手里。半天抬起头说:“就算我同意,这事我哪定得了哇?得台长。”

  伍月:“你甭管别人,台长会同意,你只说你!我还告诉你,你真以为老贺安排于文娟的工作,是看你的面子呀?是因为你给费墨写序呀?”

  严守一又吃了一惊:“那因为什么?”

  伍月点着自己的鼻子:“是我。是他占了我的便宜。”接着眼中涌出了泪。严守一愣在那里。

  费墨出事了。费墨出事那天晚上,严守一正和沈雪在火车站送牛彩云回山西老家。沈雪的手机响了。沈雪接电话:“谁呀?……我还以为你找我呢。找他,怎么不给他打手机呀?”又听了两句,说:“好,你等着。”接着将手机交给严守一。

  交之前问:“你怎么把手机关了?”

  从前天起,严守一确实把手机关了。因为他在躲伍月。本来自于文娟生了孩子,严守一怕他们母子有事,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现在伍月拍了他俩的裸体照片,开始用这照片要挟他,要去《有一说一》当主持人,他就有些害怕。更让人感到蹊跷的是,前天在电视台录完像,严守一上厕所,碰到主管业务的副台长。

  这位副台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起《有一说一》正招考女主持人的事。车轱辘话问了半天,似乎无意间说:“对了,有个叫伍月的女孩也报考了,你知道吗”

  严守一只好点点头:“知道。”

  副台长意味深长地:“这个人我见过,虽然是个疯丫头,但不怵场,说话也有特点,好像很有潜质。”又拍了拍严守一的肩膀:“当然,你是《有一说一》的负责人,初步意见,还是你们拿。”

  严守一愣在那里,也忘了撒尿。前天下午,严守一又给伍月打了一个电话,谈了一个多小时。严守一想用曲线救国的方式,把伍月推荐到另一电视台,让她去试着主持娱乐节目。这个电视台一个副总编,是严守一的同学。娱乐节目不要思想,又避开了严守一。但伍月犯了倔脾气,非要到《有一说一》不可。严守一见谈不通,便干脆先关了机,让伍月找不到他,也让事情先缓一缓再说。他再一次想把麻烦交给时间和上帝。现在见沈雪问起,只好支吾着打掩护:“噢,下午录节目时关的,一直忘了开。谁呀?”

  沈雪把手机交给他:“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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