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刘震云 > 手机 | 上页 下页


  接着摘下安全帽,露出一个光头,这时换了一副腔调:“我是这个戏的导演。

  我叫胡拉拉。”

  厂房里掌声雷动。沈雪也兴奋地拍巴掌。严守一只好跟着拍。这时一个民工打扮的人,开始手持话筒采访观众,问大家对《八又二分之一》的看法。

  严守一忽听有人喊他的名字,接着话筒杵到了他脸前,几台摄像机的灯光,也打在他脸上,把他吓了一跳。手持话筒的民工:“严老师,您说两句行吗?”

  严守一躲着灯光:“我就算了,我不懂戏剧。”

  手持话筒的民工:“那就说说您的感受,第一感觉。”

  严守一还想躲,沈雪用胳膊捣了他一下,悄声说“说两句吧,胡拉拉给的票”

  严守一只好找词:“好。挺好。这个场面我很熟悉。上次回山西老家,我们家砌墙,也是这样热火朝天。工头是我堂哥,算灰算沙子,也是这么仔细。但它不叫‘八又二分之一’,它就叫砌墙……”

  这时沈雪在下边踢了严守一一脚。严守一忙改口:“但我觉得今天的演出比生活深刻。是生活,又高于生活。是它,又不是它。所以我堂哥是一农民,胡拉拉是一位非凡的导演。这样的话剧,看一遍是不够的,可惜我听说这座厂房明天就要拆,演出又不能重复。好,很好。我回去再好好消化消化。”

  众人给严守一鼓掌。等灯光移走,严守一悄声问沈雪:“咱们能走了吗?”

  沈雪马上急了:“你什么意思?让你看戏捧个场,你还认了真,说话夹枪带棒的,现在又要溜号,我告你,演出还早着呢。现场所有的观众都是演出的一部分”

  严守一只好作出恍然大悟状,“噢”了一声,继续留在原地。采访已经结束,胡拉拉带着一帮民工,又脱光膀子,开始在厂房里跑来跑去,边跑边喊:“乌拉,乌拉!”并用身子相互撞着。

  看完实验话剧,已是夜里10点半。开车回到戏剧学院,已是夜里11点半。严守一和沈雪,同居在戏剧学院宿舍。这时天上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沈雪要查学生宿舍,让严守一一个人先回家。

  严守一:“我陪你一块去。”

  宿舍都熄了灯,但许多女生夜不归宿,其中三楼一个宿舍最严重。

  沈雪推开门,手电的光束从一张床移向另一张床,从下铺移到上铺,都是空的。

  最后,手电的光束停在上铺一张脸上,一个女生刚从被窝里坐起来。沈雪拉开屋里的灯,冷冷地问:“都夜里12点了,人呢?”

  这个女生揉着眼:“不知道。”

  沈雪:“你怎么还在?”

  女生:“沈老师,我病了。”

  因是女生宿舍,严守一在门外等着。沈雪走到门外:“你去,到外边饭馆,端回来一锅砂锅面。”

  严守一端着砂锅面回到学校,宿舍的女生已经从上铺下来了。吃着砂锅面,她果然上了沈雪的当,突然哽咽着说:“我知道宿舍的同学干什么去了。”

  沈雪:“干什么去了?”

  女生:“跟人去歌厅了。”

  沈雪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路灯下飞舞的雪花不说话。女生吃着吃着面条,又哭了:“沈老师,刚才在上铺,我背着您给她们发了一封短信,说您查夜来了。”

  沈雪:“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女生:“马上。”

  沈雪:“从哪个门?”

  女生:“一般都从西门,那里没有传达室。”

  楼外的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等沈雪和严守一来到戏剧学院西门,一辆奔驰600也开着灯缓缓停在门外的雪地上。车的前门被推开,下来一个女生,接着又下来一个女生;其中一个把后门拉开,从里边往外拽人。拽出一个,又拽出一个。一辆奔驰,竟从里边钻出九个人。从车和人的关系,就能看出她们干什么去了。奔驰调头回去,女生开始蜂拥攀越大门栏杆。等她们跳到大门里边,发现沈雪站在她们面前。

  九个女生在大门的栅栏前站成一排,都耷拉着脑袋。

  沈雪在她们面前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停到一个女生脸前,鼻子凑上去嗅了嗅:“没少喝呀。”

  严守一躲在树丛里偷偷捂着嘴笑。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姓名,是费墨,便打开接了。费墨是从医院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严守一,于文娟正在妇产医院,刚刚生下一个孩子。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