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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看来同性关系还是值得推广哩。它对客观世界的改造还是很彻底的。”

  虽然这个时候的同性关系,又已经快被我们给拋弃了。这个时候小狗关心的仅仅是:“她们”整天就这么甜蜜,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们”吃什么呢?“她们”回答说:为了彻底忘掉过去,我们首先把过去吃掉吧。但在是先吃你的过去还是先吃我的过去这个问题上,两人才打破平静,开始在屋里有了微小的争论。舞台上在忙忙碌碌蒸包子,台下观众的四周有民工在忙忙碌碌砌着砖墙;观众这时感到一阵恐怖:难道他们借看戏之由,要把我们砌到墙里吗?但是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台上的高潮如何收场,蒸熟的包子由谁来吃。如果由台上的演员来吃,这个戏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如果由台下的观从来吃,也太直白台上所有费尽心机的表演顷刻间都失去了份量;在包子终于蒸熟和台上的演员不再胡说八道和扯闲篇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壮观的场面:一笼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摆到了桌子上,台上的演员退场了,砌墙的民工出现了──民工一排排地上了台,他们坐在台上大模二样地吃起包子。我们在台下傻乎乎地这才惊醒,我们觉得这种安排虽然有些刻意但总体来说还是我们没有想到,还是产生了出人意料的结果于是得到了不由分说的掌声。为了赢得这种掌声,你们到底准备了多长时候呢?这时他们就有些矫情:我们什么都没准备,一切都是随意的。错了,兄弟,世界发展到今天,哪里还有随意性的东西呢?一开始可能是随意的,但你接着就知道为随意所付出的代价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世上没有免费的包子。世上没有免费的异性关系或是同性关系。就是到了孩子们和碎片的时候,就好象我们到了1958年的共产主义时期,我们可以随便吃包子,但是接着呢?1960年,我就随俺姥娘进城了。路上被饿死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俺的三姥爷是个大胖子,这个时候也让随意地饿死了──当然,确切地说,俺三姥爷也不是被饿死的,是他实在受不了那饿,主动上吊死的;这个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很轻了。他是1960年我们村里唯一一个上吊的人──俺三姥爷在上吊之前对俺姥娘说:

  “嫂子,我多想吃一个包子。这个时候怎么就不演戏了呢?”

  “我想去砌墙,可是到哪里去找剧场呢?”

  女兔唇和莫勒丽相拥着看了这场戏之后,又开始柔声轻语地讨论“她们”在相敬如宾和温和的太阳的日子里吃什么。民工吃包子,我们吃什么?这时两个人又默契地一笑:这现实的物质的包子还是吃得有些做作和肤浅呀。如果把现实的幸福和目前的日子给吃掉了,等待我们的不就是黑色的光调和黑洞了吗?为了让这种浅声细语的日子地久天长,我们不吃现在──就永远让做包子的猪肉的猪长在猪圈里吧,让大葱和白菜、生姜和花椒永远长到地里和树上吧,让酱油和醋永远呆在酱油厂吧;我们就是吃包子,我们也要吃上一个世界的被我们拋弃的猪、葱、蒜、姜、白菜、花椒、已经发了白醭的酱油和醋。我们还是吃过去。白醭用嘴吹一吹,可以废物利用。肉可以放到冰箱里嘛。我们把它们从冰冻的记忆和上一个世界拿出来就是了。我们的现实和现在的温柔一天,然后来吃上一个世界的包子,这是多么好的一举两得的主意和创造呀。谁是上一个世界的猪和葱姜蒜呢?那就是上一辈子我们那两个没用的挨千刀的丈夫呀。现在我们两个互为丈夫和老婆了,上一个世界的丈夫留着还有什么用呢?还不把他们砌到墙里等什么呢?还不把他们剁成包子馅等什么呢?我们用上一个世界的营养,来滋润现在和现实的爱之草和恶之花。当“他们”两个用眼神同样不用语言交流了想法达到默契之后,这时两个人倒是第一次开心地开怀大笑了──当然,这也就是女兔唇把莫勒丽变狗的一个信息和前兆了。莫勒丽当时还蒙在鼓里呢。开怀大笑之后,“她们”接着想到的是,到底先用谁的丈夫来做第一顿包子的主馅呢?配馅好说,上一个世界的大葱和夜壶,白菜和发醭的醋,满街筒子和满墙挂的都是,上一个世界的猪也就是前夫也是现成的,问题在先用谁的和后用谁的,两个人第一次不是用目光而是在口头上起了争论──你想一想将来一个怎么会不把另一个变成狗呢?是用莫勒丽的前夫上一个世界就已经阉下来那一筐筐当时看着新鲜现在早已经风干得像萝卜条样的东西呢──也就是用腊肉呢,还是用新鲜的肉上一个世界是丈夫现在就是我们狗窝里的一头老狗呢?──牵出来就可以现杀现剁掺着葱姜蒜就可以下手包成汤包──当我在猫眼里看到和听到这个信息,虽然当时我也吃了一惊后脊梁吓出一身冷汗这汗顺着我的屁股沟往下流,但是当我眼看着就要到来的大狗的下场,我还是幸灾乐祸地“呵呵”笑了。是用腊肉还是用新鲜肉?是想馅里有血水还是让它干巴巴?两个人出于对对方的爱和柔情,都极力要向对方表示,都极力要把自己过去的丈夫首先向对方献出去。其拳拳之心,其意之真诚、真挚一直发展到愤怒的程度,甚至两人一下都恢复到了前世的样了,一个就要去摸已经没有刀的腰,一个伸出了已经没有爪的手──这不都给将来变狗和谋杀留下伏笔了吗?可怜这个时候两个前世丈夫,一个还在巴黎捂着自己已经没有东西安了一个假东西的前裆在埃菲尔铁塔前行走──以后每当我从屏幕上看到在铁塔前自由行走的人,我都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一个还在我们家的狗窝里懒洋洋地睡大觉呢。你知不知道你的死期就要到了?你知不知道枣树上悬挂的利剑就要落下来了?一切就看我猫眼里两个舞剑的公孙大娘争论的结果了。当然问题只要一争论起来问题就复杂了,就牵涉到事物的方方面面。你说现在是冬天呢还是春天?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遥远吗?你说这包子是中餐还是西餐,这包子馅是按中餐的配料还是按西餐的配料?最后到底是谁到这舞台上来吃包子?……如果是冬天,那好,春播夏种,秋收冬藏,冬天恰恰是吃萝卜干的时候。秋阳高照的时候,我们把萝卜从地里刨出来,一刀刀劈开,把它搭在我们院子的绳上;一挂一挂的萝卜干,就像农家小院一墙墙的红辣椒一样,这也是我们的民俗呀──我们在秋天的时候,就为将要到来的冬荒作好了准备──我们就等着冬天的到来了。终于,朔风起了,冬天到了,寒号鸟在树顶上号叫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席一样静静地落满了我们的天空、田野、场院、屋顶和覆盖了我们院子的犁耙。睡醒一觉开门,哇,下了这么一场大雪呀。昨天睡觉的时候还见天边有镰刀一样的弯月,怎么一觉醒来说下雪就下了这么大呢?红红的辣椒,都被雪覆盖了,就露出一个小的下巴;萝卜干也看不见了;我们的墙壁一下显得那么厚重。屋里的火还着着吧?大炕还是热的吧?壶里的酒还在吧?尿盆的尿泼出去了吧?──一泼到雪中就是一个洞,看,还冒着热气呢。今天中午我们吃什么?这个时候孩他爹和孩他妈都不约而同地说:

  “大雪天,吃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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