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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卷二 5、莫勒丽和女兔唇

  女兔唇一把抓住卡尔·莫勒丽,知心而亲热地说:

  “咱们姐俩儿──当然也就是哥俩儿了──过心,咱们和别人可不一样,咱们本来就是破坏旧制度的人,在旧制度还没有摧毁的时候,咱们就看着异性关系和男人不顺眼,咱们就提前动了手,就操刀一快和把他们变成了狗;没有咱们当年的努力,哪里会有今天呢?现在好了,异性关系不能搞了,入了宪法了,这里成了咱们的天下了。虽然制度、颜色、各家的门环和夜壶都变了,但我还是看着这些旧瓶装新酒的形形色色的人不顺眼,就是搞同性关系,我也不愿和这些变了关系和变了心的人在一起。因为他(她)们从根里说,不还是他们过去的叛徒和我们现在俘虏吗?我不要和俘虏和变节的人在一起。咱们姐俩儿是老字辈,所以还是咱们两个在一起比较合适。来的时候,我给你带来一条杂毛狗──知你过去在欧洲是贵族,爱玩这个,虽然现在是搞同性关系,我把一条异性关系时的狗带过来,让它继续成为同性关系时的玩物,对它来说也有些委屈,但为了讨你的欢心,我也就顾不得了。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听到它在狗窝里“嘤嘤”地哭,或是像大人一样在那里长吁短叹:‘娘子,现在已经不是异性关系的年代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人和狗的历史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们两个再呆在一起,按现在的规定不就违法了吗?过去得罪你,是在异性关系,现在改朝换代了,我的罪行不就成了功绩了吗?──过去我破坏了异性关系,按照你的理论,不正好为今天的同性关系做了些思想上和行动上的准备吗?’──你说它憨傻,到了关键时候,它抖着脖子上的铁链子还说得挺抓纲哩。按照真理和正义,我本来应该像奴隶赎身一样,给它一张自由解放证书,解开链子把它变回人,让他也参与到这场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中;也算它赶上了好时代,旧社会把人变成狗,新社会把狗变成了人;如果这一切成为事实,我的狗不也成了一个社会典型和可塑的艺术形象了吗?不是更衬托出我是一个先知先觉的先行者吗?但我什么都没做,我硬是没有让我的狗变成人因而我也少了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我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爱在欧洲玩狗的你吗?这就可见我对你的真心和苦心了。从这一点出发,看我牺牲一条狗的份上,我的姐姐,你就答应和我一块搞同性关系吧。你就拒绝其它任何人吧。如果你不答应我,我感到这同性关系也没什么味道和什么知心了,我也就不管你和狗了,我就一根绳子提前上吊,也就完了!……”

  这是当时在打麦场上,女兔唇对卡尔·莫勒丽求爱时所说的话。那边牛蝇·随人一宣布配对开始,这边女兔唇第一个就把莫勒丽给抓住了。也可见女兔唇对莫勒丽的真情了。这时女兔唇的那条狗俺的牛根哥哥倒也配合得恰如其分,和它的主人一起,上去就咬人家的裤腿和舔人家的脚,还一边摇尾巴“叽叽”地叫着──事后我问俺牛根哥哥,女兔唇都对你那样了,为了她自己舒坦和讨她女人的欢心,硬是把你不变回人,你怎么还这么不争气地对她们摇尾乞怜和主动帮这个狠毒女人的忙呢?俺牛根哥哥这时木然地说:“我习惯了。”

  又可怜地说:“我不敢!”

  又说:“我要不帮她舔着,她将来不是更不把我变人了吗?你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其实你哪里有资格说我呢,你不还是被你爹给逼得自戕了吗?”

  弄得我也没有话说。可见旧社会的阴影在牛根哥哥也就是在我们心头像老屋的灰尘一样积累得有多么厚重。把一个异性关系变成同性关系从外在上是容易的从心理上是多么难。故乡易变,几年不回故乡,你就认不得它,它也认不得你了;但是要变一条故乡的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几年过去,它连身上的癞皮疮还没有好呢。我再看着俺牛根哥哥拖着异性关系的尾巴在街里走,我也就见怪不怪了,我知道它在人的社会中已经没有希望了,只有等着狗社会进步,到狗的社会中去搞同性关系、搞先锋和后现代了。我要追随狗的足迹,我要对这世界狂吠,我是炉中煤,我要燃烧──问题你吠了又怎么样?一个吠声在我们故乡算什么?烧了也就烧了,接着把你当煤渣倒出去就是了。安心睡觉和取暖的是别人。先锋单薄得就像一张纸。后现代原来就是狗。牛根哥哥,等等我。我在梦魇中叫着。倒是在打麦场上,被女兔唇的求婚挣脱不得的卡尔·莫勒丽,这时强龙不压地头蛇,看着牛根哥哥,倒是有点客气,摸了摸牛根哥哥的翻毛头,娇声地说:

  “你舔得我好痒。”

  让俺牛根哥哥激动提热泪双流。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么娇情的话了。女兔唇整天都在用棒子和鞭子抽打它。于是它在卡尔·莫勒丽的裤管里,头摇晃得和舔得更卖力了。当然到了卡尔和兔唇结婚之后,久而久之,也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卡尔变得也和兔唇一样了,也时不时经常棒牛根,就弄得牛根茫然不知所措了。一次兔唇不在家,卡尔又要无意之中棒它,牛根终于愤怒了,突然把棒子从卡尔手中给夺了过来,质问卡尔:

  “当初咱们两个是怎么来着,现在你是怎么对我的?”

  说完,掉下泪来,倒令卡尔吃了一惊,也算是历史上俺哥的第一次觉醒。但是它的觉醒竟是针对别人过去对它的好而不是对它的坏,把好作为突破口而不是把坏作为一种记忆,当然它的最后结局就是挨了一顿更大的棒打也就不足为怪了。但在当时的打麦场上,卡尔可谦虚着呢。她不但对狗,对主动上来抓住她就求婚的女兔唇也文质彬彬。她哆嗦着身子说:

  “你向我求婚我感谢,但是我刚到你们这个地方,我还有些陌生和担心,你让我逗留一段时间先适应一下情况再说终身大事好吗?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还是因为我过去在欧洲时的英雄事迹;但那是在欧洲,我人熟地熟,拿了刀子就可以动手,但到这里就不行了,到了这里给我刀子我也不敢下手,远怕水近怕鬼,人不是万能的。我劝你再考虑考虑,也让我考虑考虑再说。何况,我来你们故乡时间这么短,我的中文说得还不行,还没有你们故乡、故土和家乡的口音和土味。有时我想说的话,还表达不出来;你说的话,有一大半我还听不懂……”

  卡儿结结巴巴用中文说。这时女兔唇说了一句就是把它放到异性关系环境里,也是很有水平的话──看来同性关系还是改造人呀──她说:“爱情不是用语言可以表达的。对不对,狗?”

  她转脸又征求牛根的意见。牛根赶紧点头。这时卡尔又指着狗用外国腔的中文说:

  “我嫁了你之后,你不会把我也变成它这种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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