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刘震云 > 故乡面和花朵 | 上页 下页


  我:“看多危险!”

  孬舅:“还有一次在南美,我拿着冲锋枪跑了50米,打倒了树林一样的49人!”

  我:“看多勇敢!”

  孬舅皱了皱眉,认为我回答得不准确。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重回答:“看枪法有多准,连发50,只有一枪脱了靶!”

  孬舅笑了。接着又严肃地说:“还有一次,在我出道的关键时候,他们合伙谋害我!”

  我:“他们雇了黑手党吗?”

  孬舅:“雇黑手党我倒不怕,孬舅原来是干什么的,还怕黑手党?可怕的是半夜时分……”

  我有些紧张:“半夜怎么了?”

  孬舅:“他们送到我房间一个美女。”

  我“噗嗤”一声笑了,明白了他们的罪恶企图。我说:“这不能上他们的当,他们肯定在房顶架了摄像机,通过电眼在监视你。”

  孬舅拍着巴掌:“可不,他们连电视台、报社都通知了,让把第二天头条新闻的位置给留出来。你说我怎么办?”

  我:“不能让他们的恶毒阴谋得逞,赶紧把她给扔出去!”

  孬舅有些犹豫:“可她进门就脱衣服,身条实在好,皮肤特细腻,小奶头在颤动,似乎在眨眼睛说话,下边还画着一朵荷花。你还没动她,她自己已敏感地在那里起伏,汩汩地流水,你说我怎么办?”

  我赶紧劝孬舅:“舅,不能这么想,不能因小失大,咱家出了你不容易,都指着你呢,你可不能要美人不要江山!”

  孬舅:“我又想,如果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到口的肉不吃,也让房顶上那帮孙子笑话,这和让他们抓个人赃俱获是一回事。”

  我紧张地问:“那你怎么处理?”

  孬舅:“说时迟,那时快,我急中生智,一把拉她钻到了地毯下面。最后,事情也干了,房顶上那帮家伙只照到一块起伏的地毯。我胜利了,他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孬舅哈哈大笑。我听了也觉得痛快。进了礼义廉耻委员会的孬舅,到底和杀猪宰羊当曹家“新军”时不一样,有头脑多了。我由衷地说:“孬舅,我不是当面夸你,你真是有勇有谋。换了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孬舅有些得意,开始向我提问:“知道我过去的一句口头禅吗?”

  我不解:“什么时期的?”

  孬舅有些不满:“时期会变,政策、方针、口头禅还会变吗?”

  我明白了,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知道了,就是那一句:‘不行挖个坑埋了你!’”

  孬舅满意地笑了:“就是它,就是它。但我现在把它改了。”

  我吃了一惊:“改成什么?”

  孬舅:“‘不行拉块地毯办了你!’”

  我一楞,接着又赞叹:改得好,改得好,过去是战争时期,应该那么说,现在是和平时代,应该这么改。

  孬舅说兴奋了,剎不住车,双手抹了一下嘴上的唾沫:“我再给你说一件事。”

  我忙说:“你说,你说。”

  孬舅:“在我由副秘书长升正秘书长时,竟争者有八个人,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在每人面前摆了一个饭盆,知道饭盆里盛的是什么东西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孬舅:“一盆屎。”

  我突然有些反胃。问:“这让干什么?”

  孬舅:“吃下去。而且是非洲屎。谁吃下去谁当秘书长。”

  我“嗷嗷”想吐。

  孬舅问:“秘书长当的容易吗?”

  我照实说:“不容易。咱老家有句话,‘钱难挣,屎难吃’。”

  孬舅:“可那七个孙子,一下念动咒语,变成了七只大猪,在那里吞吧吞吧抢着吃。”

  我有些着急:“那你怎么办?”

  孬舅:“这也难不倒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念动咒语,一下变成了一头大象,一舌头下去,一盆屎就没了,秘书长就当上了。他们呢,有的吃了三分之二,有的吃了二分之一,他们的屎算是白吃了。”

  说完,又哈哈大笑。

  我说:“有意思,有意思。”

  孬舅又不满意了:“不要老说有意思,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吗?”

  我呆呆地摇摇头。

  孬舅:

  “这就证明,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像狗屎一样一团糟呀。你连屎都不能吃,还能把握世界吗?在这个世界上,提出一条真理和口号是容易的,但它们在一滩屎面前,显得是多么地苍白和无力呀。以为你舅是容易的吗?每天也就是把手插到这些狗屎里给你们张罗和操劳呀!”

  我由衷地感谢:“舅,请原谅我们这些人的无知,我们还老觉得您在福窝里呢。”

  孬舅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样的事情有千千万万。等有了时间,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我灵机一动,拍了一下巴掌:“我一定要把它写出来。这比瞎编故事强多了。写出来一定有读者。谁不想发迹呢!”

  孬舅轻蔑地看我一眼:“那还用说。不过,我把话说到头里,我这么跟你说的意思,并不是非让你宣传我。你不宣传我,也有人宣传我。早就有出版商,要买断我的自传,我都没答应他。我的意思,自传不一定非自己写,让秘书班子写可以,将来让咱自己的孩子写也可以──许多话都比自己好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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