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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

  “我可不是那些眼浅的小妞。我看出来了,你这种男人不会娶我这种女人的。咱俩不是一路人,没缘分……”

  “……”

  “我不在乎你娶不娶我,给我钱就行。别人一次给二十三十,也有给十五块的,那得看面子了。你得比别人多给,因为你趁钱……”

  “……”

  “再说咱俩今天刚认识,谈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往后有了交情,你会知道我不敲男人竹杠……”

  “……”

  这些话,她说得推心置腹。诚挚得令人感动,坦率得使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将认为自己是一个伪君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替他解衣扣,解裤带,脱鞋,脱袜子……

  她从容不迫地摆好枕头,展开被子,盖在她和他身上,依偎着他躺下了……

  “小指头怎么掉的?”

  “钱咬的。”

  “钱咬人?”

  “有时还吃人。”

  他们总共就说了这么四句话。说完这么四句话就干那件事。

  4

  那件某些男人谈起来津津乐道,眉飞色舞,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的事,那件如同美轮美奂的工艺品一样陈列于他观念的最高层次上的事,在他头脑中留下的却不过是一堆又破碎又连贯的粗野的急躁的笨拙的忙乱的不顾羞耻的丑态迭出的滑稽可笑的记忆。那情形像小猫第一次捉到一只大耗子。于他是这样,于她则不同。她显然要比他老练得多,经验丰富得多。从始至终,她极不严肃。而不知为什么,他认为这是件应该相当严肃地进行的事。尽管他的动作是很有损风雅有失体统的,但他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严肃。可能正因为他的态度过于严肃,她哧哧笑个不停。她的笑带有对他的毫不掩饰的嘲谑意味,使他惭愧之极亦恼火透顶。

  不错,她好比一只大耗子,一只大白耗子。镇定地从容地根本不当回事儿地随随便便地招架着他。从经验这方面讲,按理她有不容推卸的义务指导他,言传身带,主动配合。可她不。她似乎从他粗野的急躁的笨拙的忙乱的不顾羞耻的丑态迭出的滑稽可笑的复加很严肃的攻击中获得某种远远大于做爱体验的开心。

  结果仅仅如此倒还则罢了,留下小猫和大耗子的印象毕竟可算为一种幽默的童话般的印象。然而结果,不,后果要令人沮丧得多,动摇了他对女人的信仰。那信仰原本是挺虔诚的。“不知女人何味”——所有了解他或自以为了解他的哥儿们、朋友,都曾用这句包含着怜悯的话揶揄过他调侃过他。他将那些破碎而又连贯的记忆重新排列组合颠三倒四地剪辑起来。形成了对女人的新的思维简单的认识。

  “他妈的……女人!究竟能给男人什么快慰呢?呸!……”甚至连结婚的念头也灰暗了。

  “秦川次郎”还不肯轻易放过他。义愤填膺地指责他:“你玩了小婉没有?”

  “玩了。”敢作敢当。对于这一个事实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否认。

  “那你到底打不打算和她结婚?”

  “不。”在任何情况之下他的回答将永远都是这一个字。

  “你是人吗?……”冒牌日侨后裔拉开要和他动武的架式,但那握起的拳头举在半空中却又没胆量落在他身上。毕竟不是真日本种儿,缺乏大大的“武士道”精神。

  “她是我外甥女!……”

  “是你妈也活该。”

  “你你你……你赔偿一千元损失费算私了!……”

  “一分钱也休想从我这儿得到!我的损失谁赔偿?”

  他真是觉得自己损失相当惨重,一种心理和伦理的损失。这是钱所赔偿不了的。

  “等着看!我要告倒你!……”

  “请便!”

  他内心里总归有些忐忑不安,他天生不是那类认为名誉不重要的人。他其实很害怕收到法庭的传票。玩弄女性,还怎么抬头见人啊!

  他苦闷了许多天。

  只有一个绝对信得过并且绝不会鄙视他的朋友可以商量商量应付的谋略——姚守义。

  几经犹豫,他去找姚守义。

  守义听他讲完,沉默良久才问:“那个……那个……她叫什么?……”

  “小婉。”

  “小婉……名字怪好听的。被她攥着什么证据没有?”

  “没有。”

  “肯定没有?”

  “肯定没有。”

  “那个……那个什么次郎呢?”

  “也没有。”

  “他们都没攥着什么证据,那你怕什么!”

  “我……”他尴尬地笑了。

  “没有证据,他们要是真告了,你可以反控他们诬告嘛!”

  守义三言两语,大大解除了他的不安。

  “那,我预先托人趟趟法院方面的路子,上下打点打点,是不是就更放心了?”

  “别,千万别。傻瓜蛋!那么一来,你就恰恰留把柄啦!你做买卖脑瓜转得挺快的,这种事儿怎么愚蠢到家呢?”

  “我不是没经历过么?”

  “我经历过啦?这就叫社会!他人是地狱!买个小本儿记上。一天背三遍,免得今后再被坑蒙诈骗!”

  “他人是地狱?谁说的?”

  “你管谁说的干什么?反正有道理!尤其对你阁下应该当做警句!……”

  生活是很厉害的,生活真他妈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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