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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七


  唐向阳送周秉昆和邵敬文回家时,邵敬文在车上说:“那位曾总是个好人,你同意吗?”

  秉昆发自内心地说:“同意。”

  邵敬文又问向阳:“你们公司的人都特别尊敬她吧?”

  向阳说:“谁敢不尊敬呢,总裁嘛。”

  几天后,水自流死了。周秉昆背着郑娟参加了追悼会。

  那日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邵敬文带了一束鲜花,恭恭敬敬地献在遗体旁。

  路路通公司为水自流操办的追悼会挺体面,本市国营民营企业的头头脑脑们都到了。唐向阳代表公司致悼词。

  不少人看到,曾珊流泪了。

  周秉义和郝冬梅回国了,他俩二〇一二年的出境游画上了句号。

  三十儿晚上,周家的亲人们聚在周秉义夫妇的新家里。按照郝冬梅的郑重要求,市里分给他们一套新房,而不是哪位高升了的干部腾出来的旧房。房子三室两厅,阳台蛮大,比一般副市长应该享受的住房面积还多出十几平方米。那幢小楼当年是为老资格的市领导们盖的,按照“老人老办法”的标准,面积都大一些。组织上告诉他们,这套房子带有对周秉义奖励的性质,是班子讨论决定的。这让周秉义特别不安,逼着郝冬梅将学校分给她的那一套房子退掉。郝冬梅对市里分给秉义的房子相当满意,但对他逼自己退掉学校分配的房子很有意见,因为学校并无打算收回的意思。

  周秉义夫妇在欧洲旅行的两个月里,周蓉也没闲着。她在北京工作的法国朋友古思婷与华文志夫妇要合写一部关于中国印象的大书,预计要四五十万字,先在法国出法文版,再由他们自己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书中将写到中国的城镇化现象,他们恳求周蓉陪同调研,经费由法国外交部提供的文化基金支持。周蓉为了完成自己的长篇小说需要搜集相近的素材,很想答应下来,她就跟蔡晓光商议。

  蔡晓光特别支持,马上答应。

  周蓉歉意地说:“时间可能会挺长,估计两个来月回不了家。”

  晓光笑道:“别忘了我等过你十二年,两个来月算什么啊。”

  周蓉说:“我不放心你,怕你一人在家孤独寂寞,想我想得没着没落。”

  晓光说:“那是肯定的。不是有手机嘛,你得保证每天至少跟我通一次话,外加三条安慰短信。”

  周蓉讨价还价地说:“两条吧。”

  晓光一本正经地说:“少一条也不行,那我就会去找你的。”

  二人调笑了一阵,周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追问他独自在家的日子里究竟打算怎么过。

  晓光说他也会很忙,他要帮秉义夫妇将新房子装修好,让他们一回国就能住进去。

  周蓉感动地说:“你呀,真是天生操心的命,成了我们周家人的公仆,谁家有什么事都主动上。”

  晓光说:“这话也太见外了吧?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啊。别看咱们回我老家去,东一户姓蔡的,西一户姓蔡的,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邀,那只不过都是姓蔡而已,没什么真感情。他们的父辈也许跟我父亲有真感情,到了我这一辈,关系出五服好远了。看起来他们好像对我很亲,那是因为春节期间,人对人亲点儿图个喜庆吉祥。哪天我死了,消息传回去,他们路上遇到时互相说:‘知道了吗,蔡晓光死了。’‘昨儿知道的,你这是要哪儿去?’他们能这么提到我就不错了。可我的死对你和你的亲人将会不同,你们会悲伤很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你们会经常怀念我。所以,我要多为你的亲人做好事、实事,让你们不想我都不可能,因为你们总会互相提到我。”

  “别胡说了!”

  晓光是半开玩笑说的,周蓉却听得鼻子酸了。

  “不许再开这种玩笑,我强烈要求你陪我活到一百岁!”

  她捧住他的脸,给了他又长又深的一阵吻。

  要说周蓉和蔡晓光,也真算是在夫妻之爱方面修成了正果。他们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在别人眼里是地地道道的老夫老妻。可在家里,周蓉给予他的爱往往仍是那么火热,那么撩人,常常让他春心荡潦,幸福得不亦乐乎。

  蔡晓光说到做到,周秉义两口子回国的第三天,就开始到处看家具买家具,觉得如果不赶在春节前搬入新居,那也太对不住蔡晓光付出的辛劳了。

  作为兄长的周秉义,婚后第一次在大年三十儿,在自己崭新宽敞的家里接待妹妹、妹夫和弟弟一家三口,这让他同样有种修成正果的感觉。

  冬梅除了视丈夫的亲人为亲人,再无本家族的亲人。退休后,她爱热闹,对丈夫亲人们的到来特别欢迎,特别高兴。她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五位亲人,而且是在极满意的新居里,她甚至显得有点儿亢奋,话多了,笑多了。

  事先说好,亲人们都要在秉义家过夜。聊啊,做饭啊,看电视啊,都很从容。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不慌不忙。往年聚在光字片秉昆那破家里时,他们往往一边聊天,一边心里都急着吃完年夜饭赶快走人。

  晓光说:“没法不急着走啊,在秉昆那儿上厕所太不方便,得走出家门到胡同口去。如果那冰窖似的厕所里有人,就得一边挨冻一边等。”

  周蓉说:“我每次都尽量憋着,怕脚下一滑掉厕所里!”

  冬梅说:“秉昆那儿太冷,坐时间长了冻手冻脚的。”

  周蓉问郑娟:“弟妹,第一次在家里洗澡、上厕所,什么感觉啊?”

  郑娟说:“幸福呗,神仙过的日子。我家热水器是接煤气管上的,水可冲啦!”

  大家看着她十分幸福的样子,便都笑了。

  周秉昆却在阳台上。阳台上堆着不少年货,他逐箱逐盒地看着,选着。

  冬梅说:“秉昆,明天带走什么都行啊。”

  秉义说:“没想到退休了,送年货的反倒多了。以前他们也不知往哪儿送,这下都有准地方送了。对了,龚维则还送了一箱鞭炮礼花,我这儿是禁放区,你带走。”

  秉昆说:“初三我那几个朋友要在我家聚,我们新区随便放,那我整箱端走了。”

  晓光说:“给我送礼的一年比一年少,就你姐学校还象征性地给她送了点儿东西,你以后别指望我们能提供什么了啊!”

  大家又都笑了。

  郑娟把秉昆拽进屋来与大家说话。他问起了龚维则的近况,因为听到了关于龚维则的一些负面传言。

  周秉义说,龚维则是在区公安局副局长位置上退的,因为是常务副局长,组织上给了他礼遇,可享受正处级退休干部待遇,也算是一种安慰。其实正副处级干部退休后待遇上根本没多少不同,仅工资上有点儿差别。龚维则本人因为退休前没能再被提拔一次,很是闹了一顿情绪。他能量挺大,在几家私企同时兼职,估计灰色收入不少。他还在警校挂了个“特聘高级教员”头衔,这使他有时可以继续穿一穿警服。总之,他仍活得又忙又生动。

  秉昆说:“哥,你以后要与他保持距离。”

  秉义问:“你听到什么关于他的闲话了?”

  秉昆说:“你记住我的提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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