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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雀的手臂没有小周的手臂美。

  孔雀的腰肢没有白珊的腰肢性感。

  但是,孔雀适时地钻进我的心里。

  在从顺德开往香港的快艇上,何总带来的那个胡虎一往情深地看着前排小周的后脑勺说,有种女人,什么地方都长得一般,凑到一起偏偏能勾人心肝。胡虎是这样看小周的,我可以用他这话来看孔雀。

  我们在广州火车站下车后,还没出站,就有两个男人同时扑上来抢小周和王凤戴的首饰。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叶老师就已经将那两个干瘦的男人放倒了。其中一个用了鲤鱼打挺的招跳起来,亮出了匕首。只见叶老师一闪,手一扬,那只匕首掉在地上。等我们想起来要抓人时,那两个家伙已钻到火车底下去了。

  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是挺正宗的瑞士军刀,在武汉广场,这种样式每把要卖四百几十元。小周捡起瑞士军刀,二话没说就塞给我。我说,有了这刀,龙潭虎穴也敢闯。

  小周后来对我说,她就是要我闯虎穴。

  大家对叶老师的身手功夫惊叹不已。叶老师刚说自己曾是武汉市少年武术比赛的女子亚军,又马上补充说,女人学这些不好,到头来没有男人心疼。男人喜欢病怏怏的林黛玉,喜欢王凤和小周这样的女孩。

  在出站口外,有人举着牌子接我们。刚站定,又过来六个人。谈起来,他们也是坐的这趟车,只不过是软卧。接站的人将我们带到车站对面的流花宾馆。按照协议,从这时起,一切开销全由旅行社方面负责。此时才早上五点二十几分,广州的街头像乡下一样寂静。大家望着接站的那人在宾馆大堂里窜来窜去,以为他要开个房间让我们休息,他回来时,却叫我们在门外散散步,松松身上的筋骨。我们在门外站了足足两个小时,王凤已经撑不住了,软软地趴在王海的肩头。钟老打了一套太极拳后,摇头说这一带有瘴气。后来的那六个人围在旅行箱旁,用扑克牌玩“斗地主”。

  我无聊地拿出瑞士军刀来玩。小周不远不近地站在我身旁。我喜欢瑞士军刀,现在的女孩也喜欢用瑞士军刀作为定情礼物送给自己的男朋友,白珊总说要送把瑞士军刀给我,我拥有它的日子却是在她离去之后的今天。我正要对小周说声谢谢,忽然发现周围情形不对,四个男人在偷偷地打量着我们。小周也发现了。那四个人将接站的人招过去说了一阵,接站的回来要我将瑞士军刀还给他们。我不肯,习惯上还以为仍在永清街一带,惹出祸来有沙子出面摆平。待我意识到此时是在广州街头、南方的黑帮更厉害、可以逼得武警必须用炮轰才罢手时,已不好在小周的面前收口先前的话了。况且,小周、王凤都不让我还。我让接站的人捎话过去,就说我们是去泰国参加泰拳比赛的代表团。接站的人过去不一会,那四个人就走了。

  何总他们四个是坐出租车来的。那辆车猛地停在我们面前时,还以为是黑帮的援兵来了。叶老师迎上去帮何总拿东西,小周只是同另外三个人打招呼。从她嘴里我听出这三个人是林处长、徐科长和胡虎。林处长是女的,小周上去同她碰了碰肩头。

  我能断定,徐科长就是在酒吧里碰到的那一位。

  胡虎瞄准小周的目光,连钟老都能判断出企图。

  上了开往顺德的中巴,胡虎要小周坐在他身边。小周将钟老按下来坐好,自己跑到后排坐下。

  何总大声说的头一句话是,小周,胡虎多次建议你留短发,你终于金石为开了。何总的声音很洪亮。

  胡虎也大声说,刚才在飞机上看见云里有黑乎乎的东西在飞,还以为是美国佬派去轰炸南斯拉夫的B2飞机,没想到是只老鹰。他说话时有意作一副酷相。

  钟老碰碰我,小公鸡开始打鸣了,他小声说。

  王凤在最前排回头说,你们不知道,是因为杨仁不喜欢小周的长发,小周才去火车上的理发室改发型的。

  坐软卧的那六个人笑得最响亮。

  王凤还要说,王海将她拦住。何总在他们后面,小声对叶老师说了些什么。见大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钟老开口了。小周还送了一把瑞士军刀给杨仁,我老了,跟不上形势发展。这是什么意义?钟老很诚恳地说。

  开车的女司机冷不防说了句,这还不好懂,当贴身保镖,做守护神嘛!

  这时,王海说了实话,别让小周不好意思,这小刀是叶老师的战利品。

  在我的眼角上,胡虎绷紧的脸松弛了一些,但在另一只眼角里,小周的脸又绷起来。

  谁说我不好意思,到了香港,我非要买一把瑞士军刀送给杨仁。小周像是一下子放开了胆量。

  还是那六个人带头大笑。

  我忙说,有这把刀就行了。

  这六个人全是一家电力公司的,单位太富了,钱不知道往哪儿花,便安排人一拨拨地出来公费旅游,所以,他们的笑声最多。六个人中,领头的姓万,另外五个人都叫他万组长。万组长心里还有一丝不满,公司里稍有点权力的人现在都去欧洲逍遥,他们是最底层的,只能到东南亚旅游。在旅游和逍遥的词义把握上,这些人比语文老师的体会还深。

  车上的人都知道这点,大家并没有对他们的快乐进行抗议。他们好像知道自己单位的暴富是沾了几百万我们这样人的便宜,所以上车往后面坐,上船往前面坐,转运行李时,他们总是抢着组成一条人链。

  在顺德港等着过海关时,大家纷纷往武汉打电话。好几个人对着手机说着同样的话:到了香港以后,电话费要翻几倍,没有要紧的事就不打电话了。小周拿过手机,默默地递给我。我接过来,愣了一会,才拨通家里的电话。铃声一响竟有人接听。我问妈妈怎么没去卖米酒。妈妈说这一盆糯米没发酵好,有些酸,她不能这么蒙人,所以就在家歇一天。她还告诉我,白珊昨晚到家里来坐了一个多小时,很伤心地哭了一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包钱。但爸爸不让动。爸爸要等我回去后再作处理。白珊对妈妈说自己要出趟远门。这话让我费了些猜疑。我想到她会不会到美国去生孩子,因为牛总从前总这么开玩笑,说自己若再娶老婆,一定要生个美国公民,这样才有当美国总统的可能。牛总的金钱是可以买通这条路的。

  我将手机还给小周时,小周说,昨夜我怎么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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