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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余校长因此认定,不管夏雪说得如何好听,最终还是要离开界岭小学。

  界岭的天气由凉转冷,变化很快。夏雪脱下白色连衣裙不久,就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鹅黄色的羽绒大衣披在身上。天气越来越冷,在余校长带头烧炭取暖后,邓有米和孙四海也一手拿着教学资料,一手提着烘篮到教室上课。夏雪拒绝烤火,她有两双手套,上课时戴着无指手套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需要用冷水洗衣服时,就戴上那双薄薄的橡胶手套。至于夜里睡觉,更是冻不着,她随身带着鸭绒睡袋。夏雪预备得再好也还有疏漏的时候。界岭的女人,冬季只会在有太阳的中午洗头。大概是城里有夜生活的缘故,夏雪习惯天黑之后洗头。那天晚上,夏雪洗完头,久等之下不见干,早上醒来,垂在枕头旁边的那些头发冻成了一团。

  夏雪悄然流泪时,身边没有别人。

  余校长还是有所察觉,升旗仪式结束后,他对夏雪说:“好冷的天啊!”

  夏雪装作若无其事:“冬天时我去过九寨沟,那里更冷。”

  余校长说:“我们这儿路不好走,只要一落雪,山上的人就下不去,山下的人也上不来。”

  夏雪说:“当老师的有教室就行,生意人才会担心物流不畅。”

  第二天中午,余校长正在操场边劈柴,夏雪走过来问:“界岭这儿又没有什么污染,怎么天色这样黄?”

  余校长用力劈开一块松柴,也不抬头就说:“人黄有病,天黄有雪呀!”

  放学时,余校长提醒各个路队的学生,夜里如果落雪,明早上学时,走路要小心,男同学不要在雪地里玩坐飞机,女同学最好在鞋上绑一根草绳。

  操场上很快空了,只有寄宿在余校长家的十几个学生还在那里玩。

  夏雪像是无意地问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学生,余校长预报的天气准不准,真的要落雪吗?余志将瘦瘦的胸脯挺得高高的,对她说,这种天气,用不着余校长预报,连猪都晓得往窝里拖草,当然是要落雪了。

  后半夜,余校长被北风惊醒后,隐约听到细小的人声。他爬起来,见学生们睡得正香,便轻轻拉开门,夏雪的窗口还亮着灯,随寒风扑面而来的还有深情的朗诵声,细细听来,是六年级语文课文中的一篇。

  夜里没有落雪。雪落下来时,已经天亮了。

  从来起床后都赶不上升旗的夏雪,出现在一排学生身后,郁郁寡欢地望着随风而起的国旗。

  升旗仪式结束后,夏雪过来同余校长商量,将自己下午的两节课全部调整到上午。余校长没问缘由就同意了。整个上午夏雪都在教室里忙碌,余校长抽空到窗外看过几次,夏雪讲课的声音比平时温柔许多,还经常走到学生中间,轻轻地摸一下他们的头。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过后,学生们往教室外面跑时,夏雪将李子叫住,要她一会儿去一下自己的宿舍。李子去时,夏雪已吃过方便面,孤零零地站在窗前。

  夏雪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李子,要她到孙四海那里递个信,就说自己特别想听他吹笛子。李子去了。孙四海正在吃饭,听说夏雪想听笛声,马上将碗筷放下。李子人还没回,笛声就响了起来。孙四海好像明白夏雪的心事,将一首首曲子吹得如泣如诉。

  笛声一响,夏雪就情不自禁地朗诵起一首诗。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那笛声却是从天外飘来,轻轻的,柔柔的,正如连界岭这种地方都剩下不多的老纺车,将人心纺成丝丝线线,再打成千万情结。笛声飘来,再飘走时,连心也一起带走,甚至还能看到她飞出窗口,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追逐笛声的样子。

  夏雪一边随着笛声轻声朗诵诗,一边用手指轻轻梳理李子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李子的头上早早生出一些自发。李子说,这叫少年白。夏雪告诉李子,自己在城里长大,从没见过有谁十三四岁就长白头发。

  夏雪说:“长这么大你觉得最好吃的是什么?”

  李子想了想说:“最好吃的是妈妈炒的油盐饭。”

  夏雪又问:“往后若是有条件了,你最想吃什么?”

  李子突然害羞起来,小声说:“我一日三餐都要吃妈妈炒的油盐饭。”

  夏雪说:“哪天我去你家尝尝这么好的油盐饭,行吗?”

  李子迟疑地说:“不过,要趁爸爸睡着了,才能带你去。”

  夏雪说:“你家里的人不喜欢来客人吗?”

  李子说:“家里炒菜的油少,我妈只敢趁爸爸睡着时。才敢炒油盐饭给我吃。”

  夏雪突然伸出手将李子紧紧搂在怀里。

  李子一紧张,竟然开口问:“叶碧秋对我说,夏老师好像失恋了。是真的吗?”

  夏雪摇头时。眼泪流了出来。

  见到眼泪,李子反而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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