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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也是的,我那药方,病人是说不出口的。你也晓得,癞痢是天下最难诊治的病之一。你那芒硝的用法,阿彩都对我说了。就当是以药会友吧,我也实话实说。一般医生郎中只能对付癞痢皮,你这芒硝进了一步能达到癞痢肉,却拔不出癞痢的根。我这办法要难得多,叫做一洗二抹三涂四引虫,外加内服。瞒到死也不能让病人晓得,那些东西哪是人用的呀!阿彩不一样,越是说不出口的东西,她越想了解。我也没有半点瞒她。她说,只要不受杭九枫的控制,莫说是搽抹,哪怕要将这些东西全部吃下去,她也心甘情愿。”

  “这是阿彩说的原汤原汁,还是被你加了盐、添了醋?”

  “杭先生若不相信,可以亲自找阿彩问一问就清楚了。”

  二老板说话的语气和措辞都很得体,既无嘲讽,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姿势。

  杭九枫找不到任何借口,只好说:“阿彩同你说过一件事没有?”见二老板一脸茫然,杭九枫就将过去在阿彩面前起过的誓说明白了,“那时,我硬说天下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会娶她,没想到你会做她的第二任丈夫。所以,我要将从前吐在地上的那泡痰舔起来。

  阿彩当年的睡房已经做了测候所,她屙尿用的马桶自然也不在了,只好在这只男人屙尿的粪桶旁了确这心愿。“杭九枫往地上吐了一泡痰,然后果真趴在地上伸出舌头细细地舔得于干净净。

  “你可以走了。”杭九枫站起来说。

  二老板转过身去,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喀嚓”一声响,他便停下来不走了:“杭先生用不着玩这一套!我在武汉三镇闯荡多年,有钱的,没钱的,有枪的,没枪的,有权的,没权的,有狠的,没狠的,军阀强豪地痞流氓,世间形形色色的人我都见过。这样说吧,阿彩曾经帮我算了一笔账,这些年挨黑枪有三次,被人威胁要上门来自缢的有两次,在后门外放火的也有一次,被人绑票、关进各种黑屋子又有三次。我听出来了,杭先生只往枪膛里放了一枚空弹壳,若是只想吓人,那又何必如此哩!”

  “这就对了!你不这样说,我会一直糊涂下去。男人没有一点狠劲,阿彩是不会喜欢的。”说话之间,杭九枫将手枪倒拿着递过来,说二老板假若认为枪膛里只有一枚弹壳,那就冲着他的胸口开一枪试试。二老板不愿意玩这种游戏。日本人投降时,春满园曾经演了一曲新戏,中日两国军人全部用真枪真刀,只有子弹是用过了的弹壳,需要开枪时,幕后一放响炮,台前的演员就拉枪栓,退出来的真子弹壳撒满了戏台。从那以后,只要枪膛里不是真子弹,戏园里的人都能听出来。此话一出,杭九枫更来劲了,连激将法都用上,不无嘲笑地说武汉街上的苕都以为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明明是一知半解,却要装出天上事懂得一半,地上事无所不知的样子。二老板的确小看了杭九枫,听到这话后,也不细想了,接过手枪,就近抵着杭九枫的胸膛,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握在二老板手中的手枪竟然响了。高高大大的杭九枫轰然倒下,摔进那把宽大的太师椅里。等在外屋的人齐齐地吼叫着冲进屋里。

  “你没死吧?”阿彩抱住自己的丈夫,“我还以为杭九枫朝你下毒手了。”

  “我将杭九枫打死了!”二老板浑身都在哆嗦,“我听得清清楚楚,枪里没有子弹,一枚空弹壳应该打不死人呀!”

  这时候,有人拿过绳子要将杀害杭九枫的凶手捆绑起来。

  “等一等!我找不到枪眼!也没有看到出血!”满脸疑惑的林大雨从杭九枫身前抬起头来叫了一声。

  几个人围上去正在细看,瘫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的杭九枫突然跳起来,站在屋子正中放声大笑。反应不及的阿彩和二老板吓得不轻,坐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杭九枫好久没有如此得意:“没事,放这些脓疱走!”

  满脸嘎白的一对夫妻从地上爬起来:“你真的没死?”

  杭九枫说:“你们又苕了!都说我性格凶残。真凶残的是你们这些戏子,一个人该死就让他死,可你们硬是要年年月月日日放在戏台上,砍五百遍,杀五百遍,人都死了一千次,还不放过他,这才真的是可恶可恨。”

  二老板又说:“我想了解,杭先生真的是刀枪不入?”

  杭九枫更得意了:“这是我的本事,你还是去研究阿彩头上的癞痢吧!”

  二老板悲哀地拉着阿彩:“你说得对,这家伙不是一般的人。”

  阿彩麻木地说:“我不让你来,你非要来,走吧!”

  杭九枫听见了他俩的话:“哪有一来就要走的!太急了,只怕我想演给你们看的一曲戏,找不到好角色。”

  二老板本能地问:“是楚戏还是京戏?若是汉戏我可以当当票友。”

  杭九枫说:“你的角色已经演过了,剩下的与你无关。”

  阿彩领着二老板走出小教堂,跟在后面的杭九枫提醒他们,走不走都要去雪家叙叙旧。阿彩竟然真的进了紫阳阁。

  寒潮过后的天门口,照例是冬日暖阳的好天气。洋溢在雪家屋里的安宁让阿彩的心情重新好起来。雪柠请二老板留下来小住几天再走,二老板愿意留,阿彩也不反对。经过前些时查抄家财和差点被杭九枫他们报到上面去定了死罪等一系列事故后,雪柠和柳子墨备了一笔遣送费,将王娘娘等一应佣人全部送走了,只留下死活也不肯离开的常娘娘。虽然人少,常娘娘管的事却多了。常娘娘替阿彩他们添茶水时,不断地朝雪柠使眼色。

  雪柠以为有要紧的事,借故起身。常娘娘赶紧跟到一边提醒她,阿彩是有丧事在身的人,没过七七就进到雪家已是不吉,再让他们夫妻俩在家留宿,那可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情。雪柠哪里肯听,还要常娘娘少将这些没有油盐的闲话当成警世箴言。常娘娘一着急,顾不上礼节,就在一旁自言自语:“新政权爱立新规矩,披麻戴孝的人都可以往别人家里钻。”阿彩一听便又要走。雪柠也不怪常娘娘,只让大家一起回忆,二十年前阿彩本是雪家人,中间有些变故,如今又回来了,就不应该再分彼此。闻听此言的常娘娘怔了怔,随之也变了态度,连连道歉,说自己老糊涂了,忘了阿彩应该是这屋里长辈。这样一说大家都轻松了。

  慢慢地说了许多话,柳子墨看了看怀表后,要去小东山上记录当天的气象资料。二老板也想跟上看看稀奇,雪柠和阿彩都不答直,惟恐碰上杭九枫,再次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事。经不住柳子墨替他说话,大家又都觉得杭九枫虽然蛮横,却不是那种死缠乱打的无赖之徒,便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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