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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常娘娘找到靠山一样大叫:“柳先生,可把你盼回来了!阿彩像是中了邪,要进产房找卢工程师!”

  柳子墨顺利地穿过人群将那把重新烧过的剁骨刀交给常娘娘:“不要说了,我不相信你的话,堂堂独立大队早已名声在外,不像那些鸡鸣狗盗的家伙!”

  “就是嘛,男人显狠就应该像柳先生这样,女人能不能生出孩子尽管让女人做去,再险再难也不能坏了规矩。外人的眼光都不干净,进了产房,女人么样经受得起。”常娘娘转身走进紫阳阁之前,不无佩服地表示。

  林铁匠摆出评理的架势:“独立大队不是有女兵吗?让女兵进去看看不就得了!”

  “你懂个卵子!”阿彩有些烦了,“不能让女人做这些事,万一被抓了人质,我们就真的成了卵屎。”

  柳子墨迟缓地发问:“请你说清楚,卢工程师做了哪些与你们为敌的事?”

  “他和马鹞子有勾结。”阿彩恶狠狠地回答。

  “柳所长可不能再追问了!两方交战,各人有各人的情报员,问急了,别人还会以为你是搞反侦察哩!”林大雨适时地打起圆场。

  见柳子墨不做声,他又劝阿彩,“既然认定姓卢的藏在这儿,为何不将这间屋子围起来?怀孩子你们可能等不起,生孩子最多一天一夜就能完事。冯旅长在忙着对付高政委,顾不上用牛刀来杀小鸡。

  就算万一有人前去报信,冯旅长派骑兵来救援,最快也要等到后日下午。有这么长的时间,就是真命天子,也该出世了。打铁没有巧,只要洪炉搭得好。人捉人更没有巧,只要计谋想好了,赤手空拳也能将扛冲锋枪的家伙打败!“林大雨的话说得很好,阿彩听进心里了。

  在常娘娘的想法中,真枪实弹也是避邪的器具。阿彩他们寸步不离地守在通向紫阳阁的月门外,气息奄奄的雪柠身上却没有出现转机。太阳透过西边的天井照着东边天井旁的青石条时,梅外婆颤抖着对站在月门后的常娘娘发话了:“请柳先生到屋里来吧!”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听惯梅外婆使唤的常娘娘百般为难。在任何场合梅外婆总是客客气气地称柳子墨为柳先生,习惯上人云亦云的常娘娘从早到晚不知要说多少次“请柳先生”才能将一天的日子过完。常娘娘在月门后就能传话给柳子墨。她坚持往前走,直到面前不再有别人阻隔,这才恭恭敬敬地一倾身子,按照梅外婆的吩咐,要柳子墨进产房,好好看着雪柠,哪儿也不要去了。没有人不懂这样的吩咐对于雪柠意味着什么。柳子墨急匆匆的身影刚刚消失在紫阳阁内,杨桃就出来了,远远地便往常娘娘怀里扑。常娘娘连连问情况如何,见杨桃不肯回答,她也伸手反抱过去。两个女人紧紧地搂在一起,相互咬着对方的肩膀,明明是在使劲哭泣,却又不敢出声。

  梅外婆没有露面,但是不少人听见她说话了:“想哭就哭!有眼泪流是件好事,用不着憋在心里!”梅外婆提高语调重复一句。

  杨桃和常娘娘真的放声大哭起来。梅外婆还在说话:“不是还有几位想进屋看看吗?都进来吧!”

  怦然心动的林大雨来不及细想,就被身后的阿彩等人簇拥着半推半就地跨过月门,沿着紫阳阁的回廊走进产房。躺在产床上的雪柠眯着双眼,侧向门口。慌乱的林大雨竟然抢过阿彩他们的话题冷不防地发问:“卢工程师在这儿吗?”一床绣花被面盖着雪柠的下半身,林大雨的声音对她毫无触动。

  梅外婆牵着雪柠的手安详地回答:“我也希望是这样。卢工程师能在这儿,雪柠就不会在这儿!”

  一缕阳光透过亮瓦照在墙角上,由阿彩带进来的那些男人心不在焉地将有可能掩蔽人的地方匆匆搜了一遍后,又将目光瞄准产床。

  “可惜卢工程师没有往产床上躲,他若想躲,雪柠是不会拒绝的。”梅外婆懂得大家的意思,“你们看出来了吗,雪柠已到了最后关头,离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小家伙也明白了,它在后悔先前不该犯糊涂,开始自己努力了!人是不能没有梦想的,小家伙的梦想是出生。你们的梦想是什么哩,是不是想看看天门口最美丽的女子不穿衣服的模样呀?真的,你们一点也用不着见到雪家女人就心虚,天下从没有害怕美丽的道理。看一个人诞生是很了不起的事,看一个女人为了别人的诞生而将自身置于垂死就更了不起。

  还有林师傅,紫玉的身孕有三个月了,你更不要不好意思看。“梅外婆将雪柠的下身露了一些出来,告诉大家,她已经将耻骨上的毛用刀子剃掉了。这样做第一是为了卫生,有毛在四周生长,总会藏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生孩子时两个生命都很脆弱,得给他们创造一个好基础。第二是为了性情,耻毛就像大路两旁的树林和草丛,从耻毛中生出来的孩子,就像剪径的强盗跳出来杀人越货。”人活一世,开始就要坦荡,别以为小家伙没有睁开眼睛看不见,可我们明白,我们看得见,我们明白了看见了就要为别人着想。我也不再哕嗦,你们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吧!小心莫看错了,眼睛一花,以为女人的乳头比脚趾还多,那就成了母猪。女人的乳头,无论如何也比脚趾少。”

  梅外婆掀开盖在雪柠身上的绣花被面,玉一样的下身,亮晶晶地闪耀起来。梅外婆毫不在意四周的动静,继续用手在雪柠那微微抖动的腹部用力推搡,经过肚脐,一步一步地向下延伸,最终在被大腿挡住的地方稍作停留。周而复始地做了好几遍后,那对始终竖立着的膝盖终于被梅外婆放平了。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王娘娘烧一锅开水,煮几把刀和剪子,还有白布,一会儿我要在雪柠的肚子上剖开一个口子,将小家伙取出来。就在这儿,肚脐眼下面,耻骨上面。你们都是打过仗、杀过人的人,就不要走了,一会儿替我当个助手。”

  这一切已经无人观看。早在梅外婆要大家睁大眼睛时,林大雨就同独立大队的男人们一起仓皇逃出产房。就连柳子墨也不忍盯着,背转身去,还要紧闭双眼。见身后没有动静,梅外婆转过身来,同惟一留了下来的阿彩说话:“在天堂,你那样好心地要雪柠和柳先生结婚。他俩终于结婚要生孩子了,你却带着一群男人上门来找麻烦。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是存心羞耻雪柠。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样做的目的,还是怕杭九枫置你于不顾,而找上雪柠。

  不管你爱不爱听,我也要说句好言相劝的话。你这样做是找错了对象。我这耳朵听得见街上的动静,这么久了,只听见你在上下张罗,杭九枫呢?他去哪里了?几年没在街上留脚印,好不容易回到天门口,只怕是瞒着大家做他想做的某些事情去了。”

  梅外婆说了不少,见阿彩还不明白,只好说得更明白:“听别人挖古时说,皮货不能藏得太久,每隔一阵就得取出来,重新处理一下。”

  阿彩终于听懂了这话的意思,站在那里像尊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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