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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马鹞子进屋来,跟在身后的勤务兵,手上掇着一副尚在冒热气的蒸笼。打开后,露出一只整鸡,一只整猪头,还有一条鲤鱼。马鹞子随身带着一瓶酒。段三国在马镇长家见过瓶子装的酒。他将瓶子酒放在眼前晃荡了好几次,还不停地叫妻子过来看,却不知道瓶子酒如何开。马鹞子炫耀说,自己一向喝瓶子酒,从来不肯按部就班地一点点往外撬那瓶塞子,总是将酒瓶放在桌子上,对着瓶口开一枪就行。马鹞子从腰间拔出手枪,交到勤务兵手里,让他站到门外去,只要不是独立大队的人来了,就算天上往下掉珠宝,也用不着进屋报告。马鹞子要过一把剪刀,先将酒瓶上的火漆划破,再用刀尖一点点地往外撬那软木塞子。软木塞子砰地跳向空中,带来满屋的酒香。马鹞子亲手拿起酒瓶,将桌上两只酒盅一次次地斟满。段三国一开始还惦记着自己是这屋里的主人,慢慢地就不提这些了,他将空了的酒盅往桌上一放,大声咒骂那些借着老鹰抓老鼠嘲笑他没有儿子的人。一遍不解气,段三国又从头骂了一遍,越骂气越多,喝酒的速度也加快了。

  “不管怎样说,你还有两个女儿。”马鹞子眼圈一红,差点掉下眼泪来,“我娶了两个老婆,一直被我养得像肥田熟地,秋天我没少往地里撒麦种,春天我也没少往田里插秧苗,这么多年,除了屙屎屙尿放响屁,那么肥的地方,就连野麦稗子都没长出一根。我这样子如果没有几个儿子,好多人会笑出大肠来!”

  “既然已经娶了二房,干脆再娶一个三房。”段三国这时已经醉了八分,“你看得中我家老二吗?打小就有人说她是生儿子的相。只要你点一下头,回头来一乘轿子将她抬走就行!”

  段三国主动说出来的话,让马鹞子倍觉高兴。他举起酒杯,重重地敬了段三国三次。在两个醉醺醺的男人眼里,线线瘦得好看不好看,那是当少女的事。结婚了,怀上男人的血脉,越瘦的女人越会心疼肚子里的孩子,有好吃的好喝的,不会用来长自己的肉,而是拼命往脐带里灌、往胞衣里灌。段三国仿佛醉得更深,说起话来句句都像是在夸口,天门口这么多的女人,能让他看上眼的只有自己的二女儿线线。段三国甚至还可惜天门口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像线线那样具备生儿子的天赋,这样的女人只要有第二个,哪怕有一天傅朗西带着独立大队打回来,重新搭起戏台,公审他鱼肉百姓强占民女的罪恶,自己也要娶她做二房,生出一线香火、一根血脉来。

  段三国的妻子很会配合,找借口让线线在酒桌旁现了两次身。

  马鹞子的眼睛已经不会转弯了,线线走到哪里,马鹞子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趁着酒兴,马鹞子叫了一声岳父:“我将话说在前头,只要线线给我生出儿子,不出三天,我就将前面的老婆都体了,让线线做大房。”

  “用不着这样客气,线线还没嫁哩!”段三国的醉意又深了一分,“金银金银,金子总在银子前面,我不将丝丝嫁出去,线线就不能与你成亲。”

  马鹞子又开始直呼段三国的名字:“我的瓜已经熟了,你可不能不让蒂落!”

  段三国也不叫马队长了:“马鹞子,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女婿儿,就不要着急。明日我就带丝丝出门,出中界岭,往霍山、六安走,我就不信这么长的路上,找不到可以让丝丝嫁过去的人家!”

  一瓶酒喝完了,马鹞子又叫勤务兵回小教堂拿来一瓶。

  马鹞子终于醉了,倒在床上,一声声地喊着线线。马鹞子一觉睡到太阳落山,醒来时,段三国还在自己屋里呼呼大睡,丝丝跟着段三国的妻子去绸布店扯布做新衣服还没回,只有线线一个人在马鹞子眼前晃来晃去。马鹞子一点工夫也不肯耽误,拦腰抱起线线,平崭崭地放在床上。线线一声不吭地用力挣扎着。线线越不做声,马鹞子心里越是有数,任凭她手脚划出了花,自己的招式全用在那打着死结的裤带上。刚刚解开裤带,线线突然像蛇一样抬起上半身,将他紧紧缠住,并且熟练地抓起枕头塞在自己的腰下。马鹞子大为惊讶,要不是线线及时解释,这是从董重里的说书里听来的,他肯定不会相信线线还是个不解风月的黄花少女。马鹞子在有限的时间里,匆匆地说起董重里。马鹞子的脸上露着与线线的妩媚格格不入的狞笑,他认为爱讲些风月之事的董重里将是独立队的死穴。提起董重里和独立大队,马鹞子就变得野蛮起来。直到线线的呻吟像发大水时的西河那样响起来,马鹞子才将董重里的影子从眼前撵开。这时候的马鹞子更加惊讶,线线纤细的身子中间,宽阔得如同三岁皇帝坐着的金銮宝殿。还有那肌肤,看上去又浅又薄,好像一道只长些零星杂刺的麻骨石山岗,底下的土地却肥沃得只需一碰,就有稠稠的汁水哗哗流响。

  马鹞子高兴至极,毫不在乎段三国苏醒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不是我不想等,是儿子在催,他也闻到瓶子酒香了!”段三国越是责怪,马鹞子越是得意。

  重新回到桌子旁边,喝着线线红着脸泡上的香茶,马鹞子大声称赞,线线简直就是西河两岸年年被大水淹没的田畈,看上去黄不溜秋的,随便撒些种子上去,想让它长麦子它就长麦子,想让它长水稻它就长水稻,想让它长棉花它就长棉花,想让它长红苕它就长红苕。马鹞子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想法,他盼着线线学那被大水灌过的畈田,今年下了人种,明年肚子里就会开出花,结成果子。

  四周出奇的寂静。段三国用嘴对着铜锣一吹,铜锣立即发出沙沙的鸣响。

  马鹞子已经走了。丝丝和线线听见的重话,都是段三国说的。放在往日,当镇长是件了不起的好事,今日不同了,左不能得罪独立大队,右不能得罪自卫队和政府军,要想过好日子,简直比上天还难。所幸他有两个女儿,如果是两个儿子,莫说敲锣打更当镇长,就是喝潲水睡稻草,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人头。既然线线跟了马鹞子,丝丝就应该去独立大队找个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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