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刘醒龙 > 秋风醉了 | 上页 下页


  第二天,一上班,老宋就递交了停薪留职的报告,他说他不愿做老马的长工,让他给老马赚钱,还不如自己去挣点现成的。

  报告是给王副馆长的。老宋不愿见老马,他说他见了老马,就会变成杀人犯。

  王副馆长将报告复印了一份,将原件交给了老马,自己揣着复印件去了一趟宣传部。

  正好冷部长在秘书科坐着。他将复印件给了冷部长。冷部长扫了一眼后不高兴地说:“怎么老马连这点小事也处理不好,这多年的副乡长是怎么当的。”

  王副馆长说:“文化馆的人,个个都难盘。”

  冷部长觉得自己失言了,就不说话。

  王副馆长像是无聊地找话说,他敲了敲办公桌,问小阎知不知道办公桌现在几多钱一张。小阎说多不超过一百六,少不低于一百五。王副馆长笑起来,说小阎衙门坐久了不知民情,老马前些时亲自去买了一张和这一模一样的办公桌,不多不少整花了二百一十元。

  他说完后,并不去看冷部长,但他从小阎的眼里看出,冷部长脸色没有以前好。

  7

  冷冰冰上班的第一天,就将双腿的膝盖都摔破了。她早上起晚了,没吃早餐就来上班。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她才起身上街去买油条。走到一楼楼梯口时,正遇上王副馆长,她和他打了个招呼。没提防脚下有一堆乱砖头,踩上去后,身子一歪,王副馆长伸手没扯住,冷冰冰人横着倒下去,左膝盖当即就出了血。她爬起来,一边哎哟直叫,一边往前瘸着走,一根废钢筋正好勾住她的大摆裙。这次王副馆长及时拉住了她,她只是双膝跪了一下,不过右膝盖仍出了血。高跟鞋跟也扭断了。

  冷冰冰流着泪问王副馆长:“这破房子要拆到哪年哪月才能拆完呀?”

  王副馆长说:“你问老马去,老马不弄点钱给建筑公司,他们当然干得不起劲呀!”

  王副馆长将冷冰冰扶到家里,给她的膝盖上搽了红药水,又敷上消炎粉。

  王副馆长的父亲见冷冰冰的鞋跟坏了,就要给她修一修。

  王副馆长正想说什么,李会计在楼下喊他接电话,他就匆匆去了。

  电话是县爱国卫生委员会打来的,说下个月五号,省爱国卫生检查团要来县里检查验收,文化馆拆房工地必须迅速清理好,县长发了话,否则,因此评不上文明城镇,是要处分人的。王副馆长答应,他一定将此事转告老马,尽快按上面的要求,将环境搞好,不丢县里的丑。

  老马因要给两个孩子做饭、洗衣服,加上在乡里工作散漫惯了,上班从不守时。王副馆长等了一会儿,见老马还没来,就给他留了个条子。回头看看日历,见已是月底三十号了,就又在条子上加一句,说自己这几天带冷冰冰下乡走访业余作者去了。

  王副馆长回家时,冷冰冰正在试鞋。

  他问她想不想和下面的业余作者见见面,相互熟识一下。冷冰冰因自己一下子成了全县业余作者的头头,早就想下去转转,所以就一口答应,也不管双膝怎么痛,跑回家拿上行李,就去车站赶十点钟的班车。

  冷冰冰走后,父亲告诉王副馆长,说冷冰冰告诉他,她多次在冷部长面前说,老马是个平庸的人、无能的人,文化馆的工作要想搞上去,必须依靠王副馆长。

  听了这话,王副馆长忽然觉得,其实父亲帮人补鞋,得到最大好处的是他,父亲这样作既可以帮他联络与别人的感情,又可以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他给仿兰打了个电话,仿兰听说他和冷冰冰一起下乡,有点不高兴。王副馆长就开导她,说人家是县委常委的千金,我就是有贼心,也无贼胆呀。

  王副馆长和冷冰冰走后,老马才到办公室,见了条子,他有些无所谓。在乡下,这类检查他见得多,无非是到时拣个好去处领着检查团逛一逛,然后用好酒好菜款待一番,就没有不合格的。老马不知道,机关工作对此类事是极认真的。机关的人都是你上班我也上班,你下班我也下班,一起看报,一起聊天,你起草文件,我起草报告,都是一样的事,难分个高下。能分出高下的就是门上贴的“最清洁”、“清洁”、“争取清洁”等一类的纸条。

  老马到拆房工地和工头打了声招呼,要他们将工程垃圾顺顺,别太招人眼。

  过了两天,老马正在家洗衣服,李会计喊他去办公室有事。老马拖了一会,想将几件衣服洗完,还剩最后一条裤子时,老罗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冷部长在办公室等了半天,见老马还不来,发了一顿脾气后走了,要老马立即到宣传部去见他。

  老马慌了,一扔衣服,手上的肥皂泡也顾不上擦,关上门就往宣传部赶。

  到了宣传部后,才知冷部长专门为清理文化馆工地上的垃圾而登门的,冷部长是爱国卫生委员会的主任。离五号只剩下两天时间了,可文化馆仍没有一点动静。文化馆地处县城最繁华路段,进县城的车辆和行人都要路过其门前,它的好与差,都是藏不住,躲不掉的。冷部长登门时就很恼火,没料到又坐了一番冷板凳,若是当时碰见了老马,他恨不能给他俩耳光。

  弄清冷部长的意思以后,老马出了一身冷汗,他当场表示两天之内就是用手捧,也要建筑公司的人将垃圾处理完。

  老马回馆后,一边打电话,一边怪李会计没有把话说清。李会计辩解,说冷部长来自然是有事,没事他来干什么,总不会是特意来看望老马的吧?

  这时八建公司的电话通了,老马说他要找石经理。接电话的说石经理出差到武汉还没回来。老马就说那就找其他副经理。接电话的又说,只有一个副经理在家,但他不是分管文化馆工地的。老马还是要和这个副经理说话。副经理接了电话,问清意思后,为难地说,各工地都承包了,必须由分管的副经理才能解决。

  老马说了半天仍没有说服对方。放下电话,他直接去工地找工头,要他们赶紧将工地清理一下。工头硬梆梆地说,他们施工从来就是这样,工程完了才搞清理。

  老马急了,说:“若不听我的,这工程就不让你们做了。”

  工头一点不慌地说:“那样更好,我们可以白拿一笔赔偿金。”

  老马急得团团转,心火上来,牙床肿得像红萝卜,一整夜没合上眼。第二天起床,眼没睁开就出外奔波,结果仍是徒劳一天。

  晚上,老马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给冷部长打电话,说这事他干不成,撤了职也没办法。冷部长无奈,就答应明天到文化馆工地现场办公。

  四号早上,老马去工地转悠时,碰见王副馆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王副馆长问他怎么脸肿成这个样子,像是被鬼打了。老马说是上火牙痛。王副馆长没往下问,径直回家去了。

  早饭后不久,冷部长来了,跟着八建公司的头头也都来了。石经理表态表得很好。但他刚说完,分管的副经理就说,这么多的垃圾,就是日死狗一样地干,一天也拉不完,就是两天也很勉强。

  大家一算帐,果然有道理。

  冷部长一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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