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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黄所长告诉孔太平,有人联名写信检举洪塔山,借跑业务为名,经常在外面用公款嫖妓,光是在县城里,那几个在公安局挂了号的暗娼,洪塔山都同她们睡过。告状信上时间、地点和人物都写得清清楚楚。黄所长翻看了全部材料,那上面有的连住旅店宾馆的发票复印件都有。看样子这几个联名告状的人大有来头,不然的话,得不到这些材料。孔太平听黄所长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是镇上一些普通的干部职工,因为种种原因同洪塔山发生了冲突,所以一直想将洪塔山整倒。但是他们不可能有如此大的神通,以至能弄成这么完整的材料,只要一立案,洪塔山必定在劫难逃。孔太平听到黄所长说那住宿发票复印件上,有“同意报销”几个字,很明显是从养殖场帐本上弄下来的。他马上联想到财政所,只有他们的人在搞财务检查时,才可能接触到这些已做好帐的发票。黄所长说:“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将那些检举信从档案中拿出来毁了。”不过这种事他不能做,他是执法者,万一暴露了,自己吃不消。他建议这事让地委工作组的孙萍来做,因为她同管理这些检举信的小马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接着黄所长又帮他分析谁是真正的幕后指使,他断定必是赵卫东无疑。因为现在几乎每个在生意场上走的人,都有过这种黄色经历,镇上几个小企业的头头,甚至半公开地同妓女往来,可除了家里吵闹之外,从来没有人去揭发他们,主要是他们倒了无人能得到好处。洪塔山不一样,养殖场实际上在控制着西河镇的经济命脉,谁得到它谁可以获得政治上的主动。孔太平觉得黄所长言之有理,赵卫东管财政而不能插手养殖场,权利就减去了一半。按照赵卫东的性格,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而且这种作派也的确像是他惯用的手法。

  说着话,黄所长长叹了一声,他说,下午我去翻档案,见到的一些检举信上的情况真是让人惊心动魂,洪塔山这样的企业家在那些人当中还可以评上先进和模范,可这些案子都被封存了,领导上发了话,公安局若将所有被检举的经理厂长都抓起来,那自己就得关上门到街上去摆摊糊口。他接着说现在的景象很像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

  孔太平说,你怎么改行研究起政治经济学来了?黄所长说,哪里,是小马这么对我说的。太平问,你刚才说那些厂长经理的案子都被封起来了?黄所长说,话是这么说,但总得来它几下敲山震虎,同时也可以缓一缓老百姓心中的怨气。孔太平说,这就对了,谁撞在枪口上谁就算倒霉。是不是?黄所长点点头。他起身告辞时,一连看了几眼那嗡嗡作响的空调,并说,这东西真比老婆还让人觉得亲热。两人笑起来,站在门口握了握手。孔太平一进屋就见老婆在那里抹眼泪,一问才知道老婆以为犯了什么法,才约黄所长来密谈的,老婆说他若是犯的经济案,她可以帮他退赔,银行待遇不错,她偷偷存了近八万块钱。若是男女作风问题,她可是要离婚的。孔太平安慰了她一番,她还不相信。惹得孔太平生气了,他说,夫妻几年,未必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经济上家里沾没沾别人的光你应该最清楚,作风上怎么说你也不信,我发个誓,若是在外有别的女人,那东西进去多少烂多少,老婆一下子破涕为笑,还嗔怪他一张臭嘴只会损自己。

  孔太平给洪塔山打电话,洪塔山不在家。孔太平告诉他妻子,明天一早将桑塔纳派到县城来,并让司机带足差旅费,他要到地区去一趟,同时他要求对自己的行踪严格保密。

  打完电话,孔太平出门转了一圈,得到不少消息。最主要的有两点,一是县里已正式将自己同东河镇的段书记一起列为下一届县委班子的候选人,可实际空缺只有一个,因此竞争会很激烈。二是赵卫东今天在县财政局活动了一整天,最后搞到一笔五万元的财政周转金,拿回镇里去发工资。这两点都让他心绪难宁。首先镇里拿了县里的周转金,这是用于生产的,既要计算资金利用率,又要按时偿还,用它来发工资实际上是寅吃卯粮,现在不饿肚皮将来饿得更狠。可是别人不管这个,他们只管十五号来领钱,担心着急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其次是那没有把握的候选人资格,他很明白在人缘关系上自己远不如东河镇的段书记,段书记非常精明,在省地组织部门都有比较铁的关系户。回屋后,他第一句话就问镇上是否有电话来,听说没有,他地心里很不踏实,几次手都摸着了电话话筒又缩了回来。不仅是镇里,就是洪塔山也不见回电话。他第一次觉得有些心虚,同时他又不相信赵卫东一天之内就能扭转乾坤。

  孔太平很晚没睡着,很早就醒来。正在刷牙,外面汽车喇叭响了两下。他以为是桑塔纳到了,开门一看却是小许的吉普。小许问他有事要他办没有,孔太平想了想说暂时没有。他本来要小许吃早饭以后再来看看,他担心养殖场的桑塔纳不会准时来或者根本不来,一转念又决定如果洪塔山胆敢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他就让其尝尝监狱的滋味。孔太平要小许这几天在镇里守着点,赵卫东要车也别老不给他面子,小许应声走了。小许走后不一会,桑塔纳真的来了。

  一上车,司机就告诉他钱带得很足,并说是洪塔山亲口说的数字。孔太平问洪塔山昨晚干什么去了,司机说洪塔山找赵镇长有事。孔太平一下子来了火,但忍着问那是为什么事。司机不知道,他随手拿出一只大哥大,说是洪塔山让他带给孔书记的,机器已办了全国漫游,走到哪儿都可以打电话。孔太平拿过大哥大,反复把玩一阵,心情渐渐好起来。车出了县城,他问司机来时碰见小许的车没有,司机说碰见了,但他不愿惹小许的眼,远远地拐进一条小巷,绕道而行。孔太平说他们都是小心眼。

  桑塔纳跑得很快,半路上,孔太平给地区、团委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孙萍不在。他说了自己的身份后,请团委办公室的人通知一下孙萍让她在办公室等候,他有急事。十点钟不到,车子就驶进了地委大院。孔太平是第一次越级来到上级首脑机关、一进那气势很压人的办公大楼时,腿竞有些发飘,他在找到团委办公室之前,先看到组织部办公室,一溜七八间屋坐着的全是一些二十郎当几岁的年轻人,他一想到多少基层干部的前途都由这样一些涉世不深的大孩子来掌握,心里不由得感到几分可悲。

  孙萍不在办公室。这让孔太平感到有些束手无策。本来可以马上回到车上,但他在楼里多呆了一会,才出来。司机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几乎都蹲在卫生间里,他对司机说组织部一个部长约他下午再来,现在他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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