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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桂芳却把鼻子这么一缩:“你这位先生大概是在经济问题上掉过跟斗吧,怎么会把一个小钱看得比磨盘大。我的婆婆一个月能用几个钱?六十,八十,一百够了吧?一百块钱有什么了不起,还不够我买一条香烟送人呐。我早在三年前就求过我的婆婆,她要吃啥我给啥,她要穿啥我买啥,只是求她从此别再送煤球,别在大街上拉板车。她拉板车不是送煤球,简直是叫她的儿子媳妇背黑锅,她每天都在街上贴我的大字报,控告儿媳不肯养活她。

  “同志们,朋友们,我也是一个在外面走走的人,我背得起这个黑锅吗,担得起这个恶名吗?我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伸,婆媳之间有矛盾,总归媳妇不是人……”褚桂芳掏出手绢来擦擦眼睛:“你们可以问我的婆婆,我说的话是假还是真?姆妈,你要说真话,你要凭良心。”

  马老太忍不住要和媳妇斗嘴了:“我怎么不凭良心,我不要你的钱,我有力气,我能养家活口!”

  “喏喏,大家都听见了吧,到底是她虐待我,还是我虐待她?”诸桂芳转过头来:“法官同志,你也听见了吧?”

  审判员有点抓瞎了,这是怎么回事呀:“询问原告,既然她没有虐待你,你为什么还要控告她?”

  刘一川慌了手脚,一时间无言以答。

  马老太倒有话说,她不能再让媳妇爬到自己的头上去:“是她虐待我,她不让儿子抽我的香烟,不让小孙子到我的身边去,不让他吃我的巧克力……”马老太还没有说完,法庭里就开了锅:

  “啥,她说的啥?”

  “不肯花她的钱就算是虐待,还没有听说过哩。”

  “静一静,静一静。”

  褚桂芳也不罢休,“同志们都听见了吧,她在那里拉车赚几个血汗钱,如果我再让男人抽她的烟,再让孩子吃她的巧克力,那我还是人不是呢?”

  “对,她是对的。”

  “到底是个经理,有见地。”

  刘一川一言不发了,弄不好他自己倒要成为被告。

  审判员和陪审员在台上交换意见,觉得这件案子可以到此为止,双方调解协商,矛盾是可以解决的。

  刘一川提出意见,认为还是要作一个判决比较适宜,不作明确的判决,马老太权益没有保障。同时,刘一川的心里还有鬼,认为官司不判就说明原告的理由不能成立,自已好心好意倒要担个诬告的名义!

  褚桂芳的要求更是强烈:“一定要判,不能和稀泥,你们不判,我们怎么做人呢?万一老太累死在马路上,昏倒在楼梯口,那些不明真相和别有用心的人就要把罪名加到我们的头上,说是我们虐待,不给生活费。请法院明确判决,规定我们每月给多少生活费。可以多给点,还可以按物价上涨的幅度再加钱……”

  马老太听了把头一抬:“啥人要你的钱!”

  “要不要随你,你不要我们照给,可以存在单位里,作为一种凭证,将来也可以作为丧葬费。”

  “我还没有死呐!”

  “我不是说将来嘛,将来谁都会有这一天。”

  审判员说:“别吵嘴了,既然双方都要求判决,法庭可以考虑判给马玉英生活费。”

  “哎哎,别忙。”褚桂芳又举手发言:“判决应该是双向的,判我给她生活费,就应该判她不能送煤球,拉板车。要不然的话,她在客观上还是到处作宣传,说我是虐待她的。”褚桂芳向刘一川乜了一下:“连你也没有达到目的。”

  刘一川也忍不住点点头:“对。”

  马老大叫起来了:“我不要她的钱,我要她让小孙子天天到我那里去!”

  “你不要我的钱,你还要天天拉板车,我就决不让小丹丹到你那里去,那不又是‘儿子不养爷,孙子吃阿爹’,还想给我再加一条罪名啊!”

  审判员说:“法庭可以使赡养费的问题产生法律效力,至于马玉英能不能拉板车,送煤球,那是个社会道德问题,是全社会爱护老人的美德,不属于法律的范围。各居民委员会,各群众团体可以劝说居民,不要再叫七十三岁的人送煤球;以免发生危险……”

  一场官司就这样结束了,好像是谁也没有失败,谁也没有胜利。

  刘一川不承认失败,他总算为马老太争取到了生活费。

  褚桂芳更是洋洋得意,今天她扯足了顺风旗,法庭里全是她的市面。她到旁听席的角落里把自己的丈夫拎出来:“怎么样呀,胆小鬼,他们全得听我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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