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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要学会从头开始自己的生活。从头来。懂吗?!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责任心,就配合组织搞清自己的问题,认真忏悔自己给国家给党给人民所造成的损失,接受组织给予的任何处分,抬起头来,从头开始,重新做人。绝食吓唬不了任何人。绝食也解决不了你后半生的前程问题。海峰啊,不要一错再错了!重新选择生活,对你来说也许是痛苦的,但这也是你惟一的出路2”说着,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宋海峰浑身颤抖起来。

  “还有一点,也并非是不重要的。你还应该帮助组织上搞清楚其他人的问题。不管涉及谁,你都应该说清楚。隐瞒,是不可能久远的!”说完这句话,贡开宸便不再管宋海峰如何反应,只顾自己大步走出了房门。推开宸门的时候,差一点碰着了一直在房门外守候着的焦来年。门外还有两位专案组的同志,他们是来给宋海峰送饭的。贡开宸从他俩身旁走过时,颔首向他们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他们把饭菜送过去。那两个工作人员当时还犹豫了一下:难道贡书记这么“训斥”一通,宋海峰就肯张嘴吃饭了?事情会有这么简单么?他俩迟疑了好大会儿,才端起盘子走到房门前,试着推开宸门把饭菜放到桌子上。

  开始宋海峰没动弹,但不一会儿,却对他俩轻轻地挥了挥手,做了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居然没像前几回似的,生硬地让他们连盘子都拿走。他们看到事情有转机了,便赶紧走了。听到门扇轻轻碰上,宋海峰微微一震,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已然关上了的门,再回过视线来看看这一盘精致的饭菜,迟疑着,犹豫着,终于去拿起了筷子。但当他的手一接触到筷子时,一阵硬咽涌出,他紧攥着筷子,用力戳住桌面,头一低,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正如专案组那两位同志担心的,贡开宸对宋海峰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撼人心魄”的话,能震慑住“老练”

  “精明”的宋海峰吗?但他们却不知,贡开宸的到场,本身就是一桩“撼人心魄”的事。宋海峰是懂得此举的内在含义和它的全部分量的。贡开宸即便什么都不说,只要往宋海峰跟前一坐,他来海峰就应该明白,何去何从,已非同一般了……

  宋海峰还是“懂事”的……

  这时,从窗外传来大奥迪启动的马达声。满脸已布满泪水的宋海峰忙抬起头,好像是在追寻那对于他来说曾经是那么熟悉的曾拥有过的一切。但汽车声终于慢慢远去。院子里的大铁门很响地关上了。他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哭了,但也呆在了那里。

  大奥迪缓缓驶出山口的时候,潘祥民打电话来询问情况。焦来年低声告诉贡开宸:“……潘书记请您说话。”贡开宸一动不动地坐着。焦来年怯怯地叫了声:“贡书记……”贡开宸仍一动不动地坐着。焦来年看到贡开宸紧抿着嘴,铁板着脸,大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神情无比地复杂。一直到车子开进城圈,贡开宸始终没动弹一下,始终没有再跟焦来年说过一句话。

  74

  从北京飞来的2505航班晚点两小时呼啸着抵达K省机场。乘坐这一航班回K省的潘祥民和徐世云,没有走一般的旅客通道出站。这有点反常。播祥民退休后,立即给自己严格规定:绝对不再享用过去在位时因工作需要而必须享用的一些特权,再乘坐飞机,就“坚决”改走普通通道。但今天他真的要抢时间,必须重新使用那条特殊的贵宾通道。因此,离京前,他就打回一个电话来,让秘书安排妥当,把车直接开到特殊通道的出口处等着;没想到今天飞机偏偏还晚点了,于是,一上车,他就告诉司机:“去机关。”一路上,徐世云一直显得不太高兴,一方面是因为“老潘”竟然如此执拗,不听好言相劝,非要飞回来;再一方面,自上了飞机,“老人家”

  “心事重重”,总也不跟她说话,竟然把她就这么于“晾”在了一边,让她感到特别不舒畅。“您不先回家歇会儿?”她赌着一口气,问。潘祥民今天好像对她情绪方面的这点变化毫无党察似的,只是再次吩咐司机:“去机关。”徐世云就没再坚持。她毕竟还是个有头脑的“职业妇女”。“老人家”毕竟有“公事”

  在身嘛。当初,她经过一个多月的激烈思想斗争,终于决定嫁到K省来,做“潘夫人”,她那位大学教授的父亲母亲曾找她认真地谈过一次。二老自然是极其开通的人,虽然从情感深处说,他们并不赞成女儿嫁给一个从年龄上说几乎要大女儿一倍的人,更不愿意让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女儿是贪图什么才去续弦的;但他们还是尊重女儿自己的决定,他们只是要求女儿在做决定时,千万排除那些世俗的虚荣的成分,在免不了会盘算将“得到”什么的同时,要更多地掂量掂量还必将“失去”一些什么,在为将享受到的那些“权利”暗喜的时候,还一定要认真想一想,自己还将背上哪些不能不尽的“义务”

  “职责”重担,还将受到哪些必然会受到的“约束”…

  …妈妈甚至还特地取出《红楼梦》,翻到第十七、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的后半部分,悄悄放到女儿的床头,并将这一回最后一段故事,从“……贾妃听了,不由的满眼滚下泪来”一直到“……贾母等已哭的哽噎难言……

  这里请人好容易将贾母王夫人安慰解劝搀扶出园去了“,重重画上红杠,原意是要提醒女儿,进入”深宅大院“,也是会有”悲悲切切“的日子的。女儿读了,反倒哑然失笑:“妈,哪儿是哪儿啊!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您在说谁呢?!我看您是做学问做糊涂了吧?”失笑归失笑,但这二老的一番谈话还是让徐世云对做”潘夫人“更增添了一层理性的清醒,也加强了应有的思想准备。

  潘祥民今天的确“心事重重”。赶到省委大楼,他先打发车子把“小徐”送回家,然后通知焦来年,说他立即要见贡书记。贡开宸这时正在203常委小会议室里,召集常委们跟新到任的那位省委副书记见面。得到焦来年的报告,他跟那位新来的副书记打了声招呼,便随焦来年一起回到办公室。

  “新来的副书记已经到任了?”潘祥民间。

  “正在给他介绍情况哩。”贡开宸递了支烟给潘祥民。

  “很抱歉啊。你让我在北京办的几档子事,都没落实好。”

  “已经非常难为您了。非常难为您了。”

  “听说你还是去看宋海峰了?”

  “那怎么办?”

  “这小子的情绪没那么对立了吧?”

  “绝食是不绝了。但看来要他真正适应当前这个角色,还得有个过程。”

  “自找呗!”

  “还有什么急事吗?那儿的小会还在开着哩。等谈完情况,咱们再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北京的情况?”

  “别急。再耽搁你几分钟。听说你给中央写了个检讨?”

  “你情报搞得挺快啊?谁告诉您的?一定是北京方面的什么人?”

  “甭管谁告诉我的吧。有没有这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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