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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七岁?他是干啥的?”

  “冈古拉农场小分队的队长。”

  “……”我一怔,听说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小分队”的队长,开始有点当真起来了。

  “你给我听清了,别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就不把他当一回事儿。这小屁娃娃将来很可能是你的主要对手。别一根筋窝在他手里,丢罢荆州,再失街亭,回头让所有的人都笑话你!”说着,这小子依然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转身走了。走到会议室门口,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来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听说你上家去,给我扔下一套《汉书》?干啥呢?我在全机关大会上跟你们说过多少回?咱们都在一个屋檐下干活儿,喝的是一个锅里熬的粥。咱们之间不玩儿这一套。”

  我赶紧解释:“我听说,你不止一次去电影放映队找过这套书。我只不过是……”当时哈拉努里镇上还没一家正规书店,历来都由电影放映队趁去县电影发行公司取电影胶片的空儿,上新华书店县中心店捎带拉些新书回来代售。

  “行。就算你替我代买的。多谢。”说着,扔下几元钱,转身走了。

  五、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身世

  从那以后,我就记住这个狗屁孩子韩起科了。不少人给我讲过他的身世。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身世……

  韩起科……

  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这个狗屁名字。不少人给我讲过他的身世。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身世。据说,他是个弃儿,被他爹妈扔掉时,可能还没满月。当时就扔在冈古拉那片神奇的黑杨林里。是高福海在第十七棵黑杨树下捡回了他。那是从西头数起的第十七棵,并把他哺养成人。据说,高福海捡到他时,有一群母狼正围着这个狗屁娃娃。据说当时他嘴里正叨着一个母狼的奶头。所以冈古拉的人都说这狗屁娃娃是喝狼奶长大的。据说,这群母狼经常会回冈古拉来看望它们这个“奶孩子”。不管它们走得有多远,离开的时间有多长,只要韩起科往高处一站,仰起头,扯直了嗓门,长长地吼出一声,它们一定会急速地赶回冈古拉来看望他,救助他。而这个“喝狼奶长大的狗屁娃娃”,至今身上还保留着许多的“狼性”,比如,他只要穿件单薄的外衣就能在冈古拉过冬。而这在一般人,简直无法设想,因为冈古拉冬天的气温,常常在零下二三十摄氏度之间。这狗屁孩子还特别喜欢生吃牛羊肉。这一点,据说哈拉努里镇政府里不少的人都亲眼看到过。平时,他沉默寡言,温文尔雅。总把双手插在他那条似乎永远也不换洗、但也永远不会怎么太脏的裤子兜里,静静地看着你。但你可不能惹他发火,一旦发火,他就会像十二头无助而又绝望的公狼似的,竖起全身的毛发,向你直扑过来。这时,能叫住他的,只有一个人——高福海。他从来没把高福海叫过“父亲”。高福海也从来不许他叫他“父亲”。十岁前,他管他叫“高伯伯”。十岁以后,他跟所有人一样,很正规地叫他“高场长”。这也是高福海要求的。但冈古拉的人谁都知道,这狗屁孩子一直把高福海当自己的亲生父亲对待。高福海也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生骨肉。这种亲情关系的建立,不仅因为高福海和他的老伴这一生没能生养儿女,他老人家一生都撕心裂肺地希望能有这么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里还蕴含着一种几乎谁也没法描述得尽的知心知肺知冷知热知根知底知情知魂的东西。据说几年前,他俩的关系还没到这个程度。质的转变发生在那一年——人说是韩起科十二岁那年,还有人说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在此以前,他“父子”俩的关系还有点生硬。高福海为人严厉,经常的,一不对头,就用鞭子跟小起科“说话”。据说韩起科的“沉默寡言”,还不是“狼奶”带给的,而是高福海的鞭子教导出来的。十一二岁前,人们经常能看到小起科的额头上肩膀头上带着一道道青紫的伤痕。但没人从他小嘴里听到过半句埋怨的话。人们只是觉得这娃娃越来越沉默,当然,额头和肩膀头上的青紫伤痕也一年比一年地少见。十二三岁那年,高福海下令让韩起科学开拖拉机。在此以前,他已经让他把所有的农活都学了。当十二三岁的小起科能独自驾驶着庞大的履带式拖拉机,带着笨重而又威力无比的五提犁,在直达地平线的条田里,轰轰隆隆走动起来以后,人们发现,高福海再也不打他了。不仅没动用过鞭子,甚至都没跟他动过一根手指头……

  当天下午,我离开三五零八,坐上一辆特意安排的解放牌大卡车,直奔冈古拉而去。我一直希望宋振和能再找我谈一次,能推心置腹地告诉我他个人对派我去冈古拉到底还有一个什么样的“用意”。但他没再找我。只是在过了很多年以后,在许多肯定要发生、可能要发生和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一一地都发生之后,我都成了哈拉努里市市委副书记,他也早就被调到省里某个商业银行当了主管业务的副行长,我俩再度见面,回忆起这一段无法忘怀的生活时,他才感慨地告诉我,其实当时他最迫切的是希望我到了冈古拉后,能准确地深入地了解一下高福海这个人的为人。搞清楚这些年来,高福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否真的像外头传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非常傲慢、非常排斥、非常霸道、非常不能合作,非常自以为是的一个人?在曾经的一个长时间里,高福海曾是宋振和最敬佩的一个人。他坚毅,强硬,有主见,能吃苦。特别让宋振和看重的是,这家伙对冈古拉的未来有一套自己的设想和安排,并且长时间以来,顽强地,力排众议地在冈古拉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这套设想。这在众多基层主官中,实属少见。但后来为什么变了呢?他真变得那么“可怕”了?他怀疑。为此,两年多前,他曾亲自去冈古拉接触过高福海。从直接获得的印象看,高福海比起多年前,稍稍显得有些沉闷,固执,但依然坦荡,直爽。那一副自信的眼神中,依然闪烁着狡黠和探求的光泽。宋振和没法想象这样一个人近年来怎么会发展到只靠一批十六七岁的小娃娃和几个历史上曾经犯过严重错误的人在控制和管理冈古拉?而且居然还拒绝外出参加任何会议。最近这段时间,据说连家门都很少走出了……

  冈古拉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它地处边陲,原先有个边防军的现役建制团在那儿驻守。由于种种政治和外交的原因,这个现役的建制团后来后撤,在它的防区建起了这么一个不军不民、亦军亦民的“冈古拉农场”。农场人员虽少,但场长政委却仍享受县(团)级的待遇。而哈拉努里镇的镇长和书记只够到科(营)级。按说它本不该归属哈拉努里镇管辖。但它离所有本该管辖它的那些单位部门都太远太远,由省政府和省军区联合发文,做了这么个古怪的决定,把它交由离它最近的哈拉努里镇“托管”。而最近的哈拉努里镇离它也有一百六十八公里。有了这个“托管”,哈拉努里镇的所辖面积整扩大了一倍。在包容了这片神秘而又广阔的荒原后,哈拉努里在所有人眼里也变得神秘和重要起来。宋振和一直想在冈古拉做点什么。但碍于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一直没能早早地把手伸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级别比他高、资历比他老、年龄也比他大许多的“高福海”。这是他不敢把手早早地伸过去的重要原因之一。当时他同样拿不准的是,我这个“年轻娃娃”是否也有这个志向,有这个勇气,跟他一起去“把握”那个高福海,在冈古拉好好做一点事情。所以,犹豫再三,那天,他还是没有来找我说明他的真实“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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