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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不,那还是大吵前的事:当时劳叔还没出事哩。对于李敏分,其实我一直是挺尊重他,也挺信任他的,如果说,在我心里,我一直把劳叔当父亲一样来看待,那么,这位李前主任在我心里,一直是我走出校门后所遇到的、也是我久久敬奉的第一位人生老师。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八九岁,完全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心里充满着自我憧憬,而且也只存着这些自我憧憬。而这位李前主任,既是干部世家,又接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且博学多闻,涉世又深,难得的是心地善良,还很会办事,在省城拥有一个相当广泛而又可靠的人际关系网。他的成熟、从容和丰富的阅历,还有他能如此平等地对待我这样的小辈,就必然让我觉得他这人充满了魅力。

  再加上这些年,人际关系中真诚的成分越来越少,机巧和利益的成分却相对在增加。这种变化往往会给一些像我这样刚进入这社会的女孩造成许多的茫然和惶惑。在这个坎节儿上,如果能遇到这样一位大男人,他不仅体贴大度、又在跟你近距离的接触时还能懂得自律,你当然会把他奉为‘老师’,而且还暗自感到欣慰和幸运,甚至还会产生一种‘成就感’:请你们别嘲笑我们。现在回想起来,这些错觉的产生,很可能跟人们常说的那种女孩一般都摆脱不了的依赖性和虚荣心有关……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去李敏分家。我喜欢听他谈天说地。我也感到,有我在那儿,正如他后来经常对我说的那样:‘他那个萧瑟的白杨林和沉闷的木刻楞大屋就有了太阳和月亮,就显得异常的生动和温暖。’这一点,其实也让我挺有成就感的。

  他不太会说笑话,但他却有许多难得的回忆。关于他自己、他父亲、他妻子、他的白杨林、他收藏的那许许多多古董和书籍,特别是关于他的这个工作圈子、他那些上级下级战友哥儿们姐儿们……他只是很少说到缝的儿子,也很少说到他的母亲。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很少提及他的母亲,但能让我非常明显感觉到的是,他总在刻意地回避谈及他的儿子。他结婚早,相对他的年龄,他不该有那么大的一个儿子,但他偏偏就有了。儿子的性格像他妈。用李敏分自己的话说,这儿子从小就不拢他。人家的儿子是小时候不喜欢父亲,到大了都会比较尊重父亲。但他这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为止,都跟他不亲。不仅谈不上亲近,甚至都谈不上接近。‘啥原因?不会不是您亲生的吧?’有一回我还跟他开过这样的玩笑。‘照你这么说,他是隔壁张木匠的种了?可我们家隔壁就没住过张木匠啊!’他笑着这么回答我。但接下来,我就发现他的神情会很快变黯淡了。儿子对他有意的疏远和‘蔑视’,的确是他心里永远的一块痛。正因为这样,他常常会呆呆地看着我,突如其来地说上一句:‘我真羡慕你爸。他只生女儿,而没生儿子。

  “那我爸还羡慕您哩,只生儿子,没生女儿。’我就这么笑着反驳他。然后他就叹口气,摇着头,再不说什么了……他那缺少亲情的生活,也使我越发地‘可怜’他,越发地愿意去接近他。”说到这里,曹楠稍稍停顿了一下,小小地啜了口茶,然后又说道,“吵过那一架后,虽然还常见面,但我的确有一段时间就没再去他家了。后来还是他主动给我打的电话,约我到他家好好聊聊。他想听我弹弹钢琴。其实我的钢琴弹得并不好,只是在五六岁的时候让爹妈逼着学过几年,后来也就放弃了。

  当然,弹个小曲什么的,还是可以的。有一回我弹琴的时候,突然感到他在我身后贴着我,离我很近很近,都能让我强烈感觉到从他身体上发出来的那一种男人的炽热和气息。而且他的那只同样炽热的大手,一动不动地放在我瘦弱的肩头上。以前他有时也会偶尔地拉拉我的手,摸摸我的脸,或者开玩笑似的搂我一下,但从来没有像这一回那样,让我震动和战栗。当时大概因为我正在键盘上跳动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而且整个人都变得僵直了,不知所措了,让他感觉到了我内心那种异常的反应,他的手也颤抖了一下,随即他的身体便离开了我,然后又顺势把手收了回去。当时如果我顺势往他身上靠那么一下,我想事情会出现另一种走向的。然后我就找了个借口,很快离开了他家。也许是让他感觉到我不喜欢这样过分的亲昵,以后再没有‘碰’过我。这反而让我觉得有点尴尬。有时我还故意跟他‘撒撒娇’,拉着他的手说点什么。但他再也没有那样接触过我。

  “……有一回我俩就这样默默相对坐着,看到他故意疏远我的样子,我真的有一点过意不去,总想告诉他一点什么事儿,表示我对他的信任。后来我就跟他说了这份材料的事……”

  “他当时有什么反应?”邵长水问。

  “他当时整个儿都愣那儿了,都不相信我说的是真事儿。直到我一点一点把事情的全过程说清楚后,他才信了。”

  “那么,有可能是他把消息透出的吗?”这时,邵长水忽然想到拓片在自己家失窃,关系人中好像也涉及这位李前主任,便这么问道。

  “我不愿意这么想……”

  “现在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要搞清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一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直到那天劳叔出事,晚间和他大吵以后,我突然觉得,劳叔的死跟这件事很可能是有关系的……”

  “那我一开始问你李敏分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没关系?”

  “……”她歉疚地低下头去,没有正面来回答这个“为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才又补充道,“这也是我第二天一早要拦住您,希望您在向他汇报时要有所保留的重要原因之一。我担心您把一些真实情况连锅端给他了,说不好还会……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来……”

  “你可真行,南京到北京,绕出这么一大圈儿去,才说到这么个实质性问题上。”

  “对不起……”她又惶惶地道了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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