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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在陶里根撤县建市时,省委常委讨论陶里根市市长人选,发生了一些争论。老书记拍着桌子说:“争啥争?争啥争?这市长就是那个小顾了。”从那以后,老书记一直持别关注顾立源。也可以这么说,顾立源以超寻常的速度,仅叹十来年的时问,从一个县机关的副科长变成了代省长,除了他个人的努力以外,跟这位老书记对他的特别“关注”是绝对分不开的:因此你可以设想,老书记一旦听说了这位已然进入省委领导班子的“后起之秀”涉及了什么重大案子,他能不焦心?能不采取特别措施去把事情先整个明白?然后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挽回影响,弥补损失。

  要知道,虽然他已经完全退下来了,但他一旦真的要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的声音和要求还是可以“直达天听”的。而在顾立源的问题上,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对党负责,对历史负责,对这个省的六七千万老百姓负责,也要在政治上,对自己这问心无愧的一生负责……他必须知道,这个“小顾”,十多年来到底出了问题没有?但在闹清问题的实质前,他不便公开去做些什么,也不便去说些什么。但大树临风,不动也威嘛。

  于是,他很有可能,委托自己过去的秘书暗中来操办一下这件事。

  既然有这样的大背景,干不干?

  劳爷问自己。最后他下了决心。

  说到底,他仍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这点‘不安分’,害苦了他一生,也害他最后死在人家的车轮底下……”泉英说到最后,止不住地又哽咽起来。

  ……据赵五六和劳爷的妻子共同回忆,劳爷当时去陶里根,一开始并没辞职。余大头也没提出非要他辞了职来干这件事。这两位都人精儿似的,不会那么“傻”,一步就把他人和自己搁到死角里。劳爷最早上赵总队那儿去请假时是这么说的:陶里根有一家挺大的民营公司想在他退休后聘他做公司的保安经理,开出的年薪还算看得过去。他想先去探探虚实。赵总队说,别介,你现在就为退休以后的日子铺路搭桥,是不是也太超前了点?你劳大神探还担心退休后没人搭理?还非得上陶里根那大老远的地方刨食儿?他说,远不远的,反正多个机会多条路呗。深知他脾气的赵总队拗不过他,还真准了他的假,为了替他节省开支,还顺便让他捎了一点“公事”去办,以便他回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报销那点路费和住宿费。那一回,他在陶里根只待了四五天。没想到一回来就正式向总队提出辞职申请。

  “为什么那回回来后就提出了辞职申请?”邵长水问。

  “是啊,当时我特别纳闷。”赵五六答道。

  “在陶里根的那四五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促使他下那么大的决心?”邵长水问。

  “不清楚……”赵五六叹道。

  “那……我再找人了解了解?”邵长水主动提议道。

  “你不觉得这事没啥意思了?”赵五六打趣道。

  “嗯……不管咋的,事情总不能办个半半拉就撂下吧?”邵长水支吾道。

  听泉英嫂子讲述,包括跟寿泰求接触了那么两回,这一切在邵长水心中都激起了不小的浪花,使他开始重新认识“刑警”这个职业,重新定位一个成熟的当代男人的职责和应尽的义务。从劳爷身上他也开始感受到一种自己过去从来都没有把它当真的生活冲动。一种“人”的含义和活法。虽然这时,他还说不清自己突然间所感受到的这些东西到底具有什么样的人文价值和现实价值,但有两点他是能说得清楚的:一,今天感受到的东西,是过去封闭在山沟沟里时感受不到的,应该把它看做是进城后的一次重大收获;二,目前虽然还说不清楚它,但它的确激动了自己。他确信,能激动自己的一定是个好东西:既然是个好东西,自己就有责任、有义务把它闹清楚整明白了。

  他决定趁热打铁,找寿泰求和余达成再深入地谈一谈,却没料想分别都碰了壁。打电话约寿泰求,寿泰求怎么也不肯出来见邵长水了。

  “那天,我们还没谈完哩。”邵长水在电话里这样说道。

  “谈完了……谈完了……”寿泰求在电话那头这样应付道。

  “您说劳爷在陶里根生活的那几个月里,一度非常痛苦,但我们今天还听到一种说法,说他为自己要去陶里根工作曾经非常兴奋过……”

  “我谈的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一面之词而已。到底是痛苦,还是兴奋,还是既痛苦过,也兴奋过,还是先兴奋后痛苦,还是先痛苦后兴奋……当然以你们的调查结论为准。”

  “寿总,据我们了解,劳爷去陶里根后,曾多次回省城来找您密谈……”

  “你们可千万别这么说。那怎么能说是密谈呢?绝对不能说是密谈。一起随便吃顿便饭,喝喝咖啡,随意聊聊罢了。劳爷是个非常好交朋友、也非常善交朋友的人。我只是他众多朋友中一个非常普通的朋友……”

  “你们曾多次在一起聊过。”

  “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寿总……”

  “很对不起。最近我真的非常忙。非常非常忙。非常非常非常忙……”

  余达成比寿泰求要圆滑一些,没有拒绝见面,但见面后,他的态度却显见得“更加恶劣”。他对邵长水说:“是的。我曾经找过劳东林先生。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更多的情况,现在就不必再去说了。”

  “劳爷被撞死了……”邵长水提醒道。余达成坐在他那高背黑皮软垫总裁椅里,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斩钉截铁地重复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找过这位劳先生,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请您跟我们谈谈,当时您找劳东林的具体目的和背景情况。”邵长水耐心地请求道。“我再说一遍,我的确找过这位劳先生,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对不起。”余达成除了强调了“的确”二字外,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又把他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随邵长水一起去的一位男同志被余大头这个“傲慢”和“冷漠”激怒了,一下站了起来,蹙起眉头,大声说道:“余达成同志,据我们了解,劳东林同志是应您的指示辞职去了陶里根,才引发了后续一连串事情,最后导致了他的非正常死亡。您不觉得有这个责任协助我们尽快搞清真相,揪出元凶,而不应该采取这样一种明哲保身的态度,只想怎么撇清自己?”这个年轻的工作同志是省城郊区公安分局刑侦中队的一个中队长,平时大会小会都不爱说话。邵长水没想到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居然能如此不畏“强横”,慷慨仗义。

  要知道,此时的余达成已是中央直属某大企业的总裁了,正经一个副省部级干部。当时邵长水本能的反应是要去拉这个年轻人一把,制止他当场发作,以免把局面搞僵了,以后再不好打交道。但最后他没去拉。没拉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那年轻人起身太猛,他没来得及拉住;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潜意识起了作用:在潜意识中,他也觉得这个姓余的家伙如此过河拆桥,不仗义,确实有点“欠啐”,也就由着这个年轻人跟他去发作了。

  回到龙湾路八十八号,邵长水等人立即向赵总队详细汇报了情况,没想到赵五六一改往常在听汇报时那种热情专注的态度,变得沉闷而消极,等邵长水等人说完后,对已经发生的事态也不做任何分析和指示,只是低头默默地坐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把其他同志都打发了,感慨似的拍了拍邵长水的肩背,站起来,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回过头来对邵长水说道:“走啊。我请你吃夜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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