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陆天明 > 高纬度战栗 | 上页 下页


  最后他只问了两个问题。一,您今天找我谈话,代表谁?这一点他必须闹明白。稀里糊涂的事情,邵长水是不干的。李敏分狡猾地回答道,这个问题你怎么想都行,就是别认为我今天是只代表我个人来找你的。我李敏分既没那个胆儿,也没那闲工夫。听李敏分这么回答,他打量了一下他,觉得他说得还算诚恳。看来李敏分有他的“难言之隐”,他就没再追问下去。接着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厅机关里有那么多能力高强的老同志,为什么一定要派我这么个“新手”去完成这任务?李敏分先是笑了笑道,怎么,你不想接这活儿?他很严肃地答道,这跟我想不想干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李敏分这才认真起来,回答道,派你去,是因为劳爷非常赏识你。你说的话,他可能会比较爱听。“扯淡嘛!”他立即反驳道,“除了在侦查员培训班上听他讲过课,我俩就没直接打过啥交道。怎么可能谈得上什么赏识不赏识?”

  “好吧,跟你透露一点内部机密,这也是有关领导透露给我的。你这次调省厅来,可能会接任总队大要案支队的支队长一职。这你大概已经有所闻了。你知道是谁力荐你来担任这个职务的?劳爷。劳爷这一生很少推荐人。他眼里也很少能瞧得上谁。多年前推荐过他的一个助手,现在已经当上了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厅长。再一个就是你喽。哥儿们,你不容易啊,能让劳爷瞧得上,前途无量啊。”这个李敏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调侃开了。

  谈话结束时,李敏分交给他一把车钥匙,告诉他,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辆俗称“巡洋舰”的丰田越野。为了不招人耳目,这辆车挂的是民用车牌。同样为了保证任务的机密性,不再另派司机同行。“你单人单车执行这趟任务。你们刑侦总队那边,已经有人去打过招呼。所以,你不用再去请假。回来以后,也不用去跟他们销假。整个这次行动,你只需跟我保持单线联系就行了。最后也只向我汇报。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

  说到这里,一直显得不怎么死板和正经的李敏分突然板正起来,沉吟了一下,特地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几乎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还有一点,你千万要记住,此去,你可能会从劳爷那儿听说一些情况,尤其是关于那位顾领导和那个开枪杀人的祝副市长的什么情况。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跟他二人有关的,你都不能跟任何人去说。请注意,我这里说的是‘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你们总队的领导,也包括更高层的领导,你都不要说。你只汇报劳爷对这件事的态度。别的,你什么都不要说。这件事,闹不好,就关系到……关系到……”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跟邵长水把话完全说透彻了。说透了,会不会把他吓住?犹豫的结果,他还是把最重要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他觉得还是应该相信这个邵长水,把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都告诉他,否则对他就显得有些不公平。他说:“闹不好,可能会涉及你自己的人身安全。”

  当时邵长水听了,心里还真重重地格登了一下,禁不住悄悄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还会涉及我的“人身安全”问题呢?这又从何说起呢?!邵长水一边思忖着,一边忙去打量自己面前的这位李前主任。看来这位李前主任绝对不是在“故弄玄虚”。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时,两人都沉默了一下。邵长水也没紧着往下追问。经验告诉他,政治性如此之强,且又敏感、复杂、微妙、多变的事情,对方如果觉得可以把更多的情况告诉你,他会主动说的。如果他不说,那就表示,他不能说。那你就不该追问。或者表示,他目前也还说不出更多的情况。那样,你就更不必去追问了,因为追问了,也没用。所以,还是别问。不问也罢。但他不信,共产党的天下,还能有人把一个堂堂的人民警察怎么的了?!况且又是他这样一个警察。表面看来谦和的邵长水,内心里还是挺相信自己的能力的。又稍稍地坐了一会儿,他拿起车钥匙就要告辞。

  这时,电话铃响了。为了不耽误李敏分接电话,邵长水加快了向外走去的步伐。但没等他走到房门口,却被李敏分叫住了。只见李敏分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着急地向邵长水做着手势,让他别急着走。几分钟后,邵长水见他脸色略有些变异,神情也略显得有一点慌张,放下电话对邵长水说:“你必须赶紧出发,尽快找到那位劳爷,搞清情况。”邵长水一愣,就这接一个电话的工夫,发生什么事了,居然让这位老兄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情况的确有变。李敏分告诉邵长水,半个小时前,省厅领导从内部得到消息,说省有关方面已经接到最高人民法院的通知,要暂缓执行“11,12大案”的死刑判决。所谓的“11,12大案”,就是那起“副市长开枪杀人案”。

  “对祝磊暂缓执行死刑判决?为什么?”邵长水一震,忙问。

  李敏分摇摇头:“详情还不清楚。但消息是确切的。只是还没正式对外宣布。情况暂时由内部掌握。”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个新动态很可能说明,最高方面也已经觉察到,“祝磊开枪杀人案”的背后的确还藏有一个必须进一步搞清楚的“大谜团”。为此,必须留下“祝磊”这个“活口”,等查清所有这些“谜团”后,再来执行这个死刑判决……

  如果是这样,能不能证明社会上一直在流传的那种说法并非妄言:祝磊在案发前的确受到了来自更高方面的某个领导干部的陷害。他开枪杀人确实是“迫于无奈”。

  如果是这样,能不能进一步证明社会上一直在流传的另一个说法也并非虚妄:陷害那个副市长的人就是那位“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成员之一的顾代省长”?

  如果是这样,能不能证明,劳爷“纠集”部分老公安干警,“擅自”秘密调查这位主要领导的问题,虽然是一种严重的违法违纪行为,但确也“事出有因”?

  即便是这样,这位李前主任紧张什么、又忐忑什么?

  上层机关的事情,真是复杂微妙……

  李敏分在电话机跟前呆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炯炯地走到邵长水面前,再三叮嘱他,此行要特别注意安全。出发时间、行车路线、逗留地点等,都要注意保密。在陶里根活动期间,更不能大意,“最好让劳爷替你安排食宿。谨慎出入公共场所。”另外,“身边稍稍多带点现金。劳爷这家伙在生活上原先就比较讲究,出手比较阔绰。这一年多在‘海里’扑腾,常跟一些款爷打交道,生活上更讲究,出手也更阔绰。跟他接触,千万别显得太寒酸,别让他觉得你是个挺没劲的‘土人’。费用嘛,回来实报实销。但千万别傻乎乎地拿着发票直接找财务上去报。财务上,这些费用报不了。还是得找我。我想办法走别的账给你报了。”等等等等,跟个婆婆嘴似的,不厌其烦地叨叨了一大堆。这也是在办公室主任这位置上“熏”出来的“毛病”。

  又不是解放前搞地下斗争,也不是出国去搞特情,这么一档子事能有多“危险”?年轻的邵长水心里对李前主任的这许多叮嘱,虽然多少有一点不太认同,但在行动上还是认真执行了。那天,他就没回家,只是给在警校后勤上工作的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今晚要加班,回不了家了,嘱咐她明天早晨别忘了给感冒了的小儿子按时喂药,便带上自己的那张“银联卡”,取了车,加满油,连夜往陶里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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