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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都是这个位置挺有实力的竞争者。您从学校到机关也好几年了。您一定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没有人在讨论人事组织问题的常委会上管您说话,结果会很不一样。您不想有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替您说说话?您苦苦奋斗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您还想啥呢?您不觉得东钢的领导和我在这个时候请您去送这些股票,不仅是为了东钢,也是为了您吗?当然作为找个人来说,也是想让您知道,我这个当小秘书的心里的的确确还是装着您这个大秘书长的。要不然,我完完全全可以自己去送嘛!”

  ……是的,苦苦奋斗几十年……也许只有周密自己明白,“苦苦奋斗”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有周密自己才明白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为什么哭了……第一次出国,坐上飞机了,他还不相信这是真的……第一次踏上美国的国土,下飞机,走出通道,拿出护照,接受那个黑人海关人员的检验时,他觉得自己两条腿的小腿肚子都止不住地在颤栗,他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这是美国吗?美……国……

  U……S……A……如果说别人倒时差只要用一两天的时间就可以了,他却整整倒了一个星期。他倒的是心理时差。他需要努力地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点,新的生活是真的属于那个来自双沟林场的土孩子的……走在纽约和罗马的大街上,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一年的那一天,父亲给他的那一个耳光。那一个耳光差一点打聋了他的耳朵。他不能忘记,打完他,号陶大哭的不是他,却是父亲自己,他哭得那么伤心。那天,父子俩吵了几句嘴,为了那一年能让他评上三好学生。周密已经连续两年被评为市级三好学生了。

  按有关规定,连续三年被评为市级三好学生,就取得被保送省市重点中学读高中的资格。因为省市重点中学的高考录取率比普通中学高出好几十个百分点。一般情况下,只要能上重点中学的高中班,就意味着可以上大学;可以上大学,就意味着拥有商品粮户口、国家干部身份、旱涝保收的劳保福利待遇,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那样的城市落户,娶妻生子,甚至可以进入中央机关,当“翰林”做“大学土”啊!是的,很早我就懂得,无论是著书立说做学问,还是当官走仕途,在某种“气场”的阴影下,只凭真本事你是没法排除人生进程阶梯上一道又一道障碍的。尤其在官场里,人们更讲究“关系”,“讲究”山头,讲究你是谁的人,不是谁的人,你听谁的招呼,不听谁的招呼。一些机关大院,一进大U,就立着一块通红的影壁,上面大书“为人民服务”

  几个大字。但他们真的是把这几个大字当作任用干部的基本标准了吗?有的,是的;有的,却根本不是。有的嘴上这么说,便实际操作中却不是。有的对一部分人使用这个标准,对另一部分人则使用另一个标准。在这种情况下,你为之“服务”的那个人,如果是个好人,心里还真想着“人民”“国家”“民族”“世界”……(这样的人应该说还是多的),那么你也就能多多少少做成几件好事;万一你跟着的是另一种人(那样的人难道还少见吗?),“做事”的想法你真该免了……但不管你跟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一种可能性,你都得警惕:你可能会一天比一天地把个人仕途的得失升迁看得重于一切。那天,周密想到万一提他为副市长的动议在省常委会上得不到通过,心里就非常茫然。他的确不希望只是因为在最后一刻没人替他说话,而使他升任副市长的努力功亏一整。张秘书的这番话的确击中了“靶心”。“我……动摇了……我是不该动摇的……但我动摇了!!”

  “那30万份职工股通过你的手,又送到了哪些领导手里?”预审进行了好几天,在几个关键问题上仍毫无进展,马副局长亲自来跟周密交锋。

  周密说:“……这个,你们就不要问了……”

  马副局长问:“你想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你以为你这样做了,那些人就会千方百计地来保护你?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

  周密呆呆地不做声了:“……”

  ……给某位领导送了股票后,周密一直非常紧张,非常忐忑。30万份内部职工股上市后,价值将达一千多万元人民币。一旦事发,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他当然明白这件事的分量。特别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种悖论式的恶性循环之中:为了当官而不择手段;不择手段所造成的恶果只有用当更大的官来庇护和遮掩……

  ……事发前,张秘书多次安慰过他,让他放心。张秘书说给领导送内部股的事,好多人都干过,没听说谁出过问题。他还说,就算出什么问题,到时候他也会把责任揽过去,不会把他抛出去的。

  ……但一旦事到临头,就完全不是那样了……11月,听说东钢一个叫廖红宇的人向上写了举报信,揭发了有人拿内部职工股行贿,周密就开始紧张。但毕竟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12月17日,筹备来凤山庄聚会,他整整忙了一天。大约7点来钟,市委秦书记打电话通知他,第二天的聚会要提前结束。提前结束的理由是,省纪委的同志要找张秘书谈话,向他了解东钢股票的事情。因为有人说,东钢的股票是通过他的手送到某些省市领导手里去的。当时秦书记还说让他陪着省纪委的同志跟张秘书谈。周密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当即给张秘书拨了个电话,约他当晚出来商量一下怎么对付第二天的谈话……

  他约他到郊外一个铁路岔道儿口见面。那天晚上还黑乎乎地下着鹅毛大雪,一直等到半夜12点多钟,这位张秘书居然没来。周密心里一下就慌了。张秘书是特别听话的人,他居然不来,一定是出了天大的变故。一定是有意在回避他。回避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想把责任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去。周密越想越可怕,一路上不断地给张秘书拨电话,回到家也继续不断地拨电话。但不管他怎么拨,往哪儿拨,都找不到他。这时,他已经预感到要出事了。但绝对还没想到要“杀人灭口”。

  是的,周密从来没想到要“杀人灭口”。(作为一个以全知全能角度来写这个人和这件事的我,站在周密面前,我就是“上帝”。我清清楚楚地掌握着他每个思维瞬间的变化。即便这变化有时疾如闪电,我也应该了如指掌。)17日,他一夜没睡,只是快到天亮时,才在长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天一亮,他又往张秘书家拨了个电话。这一回通了。他问他,昨晚为什么没去那岔道儿口?张秘书说,他去了。但半道上走到人民路口,恰遇那边的东风商场着火,所有路过那儿的出租车都被警察拦下来,作送伤员的救护车。尔后又遇见赶到现场来指挥救火的几位市领导,他就不好意思再走了,留在那儿协助他们指挥,一直到天亮时分才回到家。周密随后查了,确有此事。于是又重约了一下见面时间,就去了市政府。当时他心里虽然稍稍安稳了一点,但还是非常慌,应该说也非常害怕。但即便到这个时候,他也仍然觉得他能处理好这件事。他想尽快地把那些股票追回来,退给东钢……

  马副局长问他:“你还向冯祥龙借了10万元钱?”

  周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的。”

  马副局长问:“为什么?”

  周密不答:“……”

  马副局长问:“……钱做什么用了?”

  周密还是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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