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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那天事过后,方雨林曾再三告诉丁洁,第一,不要不理周密;第二,周密再来找她,要及时告诉他;第三,在和周密继续接触时,不要提及那些旧报纸和旧笔记本的事。假如要生气,也只表明对他那天的失约有所不满,特别不能提看到了顾三军一事。今天晚上,丁洁就是按方雨林的“谆谆教导”做的。从那天以后,丁洁也不再追问方雨林,周密是否出了事。

  预感告诉她,这一定已是不用再问的事了。但从心情上来说,她的不安和巨大无比的痛惜,仿佛自己走到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边似的,等待着一阵狂风猛袭,来结束这一切……

  “我已经向你道过三次歉了。丁洁,许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已,没法左右自己……”周密一边开车,一边继续圆着那天开始的这个“谎”。“你今天拉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丁洁瞟了他一眼。

  周密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明天要走了……我给你带了一样礼物,放在后座上了。”丁洁起身从后座上取来一个小包。周密叮嘱说:“现在别看。等我上了飞机,你再看。”丁洁问:“什么东西那么神秘?”周密说:“没什么神秘的,是我进市政府机关前几年写的日记。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最近的日记吗?”丁洁说:“你那几本青少年时期的日记,我还没敢看哩。”

  周密突然笑了笑,说道:“不着急,也许过些日子,你就会非常想看了。”

  丁洁心里一紧,因为他这时的笑容,让丁洁觉出是用一种无奈逼出来的,是她从来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她稍稍愣怔了一下后,问:“为什么?”

  周密谈谈一笑,不答了。

  这时,车已开到郊区的一个大型水库边,停了下来。周密下车,慢慢走到大堤上。寒风吹起他的衣襟。他居然就像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神情十分复杂地眺望着远方。

  丁洁走了过去。

  周密目不斜视地问:“你怕水吗?”

  丁洁说:“我在学校里就是游泳好手。你忘了?”

  周密嗒然感叹:“我从来不敢下水游泳。我崇拜水,敬畏水。我从来就认为,水是所有有形物质中最不可琢磨,最富有生命力,又最具有毁灭性的。我们诞生在母亲腹中的羊水里,最后又腐烂在土壤的水分中。水让我感到窒息,让我感到自卑……一跳到水里,总让我感到自己就是孤苦无援的婴儿和正在腐烂的尸骨……”

  丁洁打了个寒颤说道:“你怎么会把这么美好的一样东西看得如此阴暗可怕?”

  周密反问:“水,可爱吗?”尔后苦笑笑,低下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向停在大堤下的轿车走去……

  “我把他给我的那包日记本带来了,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丁洁说道,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马凤山问:“他说是进市政府机关前写的?”

  丁洁点点头:“是的。”

  方雨林:“要是最近写的会更有用些。”

  马凤山对丁治说:“这日记,今天晚上肯定没时间看了。

  今晚,他没有再跟你谈一点别的什么?”

  丁洁想了想,说道:“没有了。后来只是又说了一句,不管我能不能原谅他,他到了意大利,一定会给我写信的。他说他特别感谢我这一段时间能给他这样的信任……”

  这时,专案组的一个工作人员急急地走来,对马凤山和方雨林说:“杨组长请你们到他办公室去一下。杜海霞的账里好像查出什么特别重要的问题来了。”

  方雨林于是忙对丁洁说了声:“你稍等我们一会儿。”跟着马凤山去杨组长的办公室了。这时,已到凌晨时分。杨组长说:“已经把那些账本粗粗地清理了一下,拉了一个涉嫌受贿人的名单,一共有八十多人,省、市正副厅局级的干部就有9人。”

  马凤山接过名单,急急地往下搜寻。搜寻到最后一页,才看到“周密”二字。他马上把名单递给了方雨林。方雨林看罢名单,匆匆回到丁洁身边,对丁治说:“出了点新情况,你先回去吧。谢谢了!”

  丁洁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日记……”

  方雨林说:“你先保管着,连同他以前给你的,都锁好了。也许一两天之内就会有用的。”

  丁洁又发了一会儿呆,似乎想问什么,又知道不该问,犹豫之后,便闷闷地走了。方雨林送她到大门口,对她说:“一两天后,我们能认真地谈一谈吗?”

  丁洁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说:“还有必要吗?”

  方雨林说:“当然有必要。”

  丁洁的眼圈突然红了,说了声:“那我等你的电话。”便上车走了。

  方雨林回到杨组长的办公室,专门从账册中调来有关周密的那一项,听查账的工作人员介绍,有关周副市长的,账上只有这一笔36000元。下边还特地注明了一下:貂皮大衣一件,周副市长没收。

  方雨林问:“没收,为啥还要记在他名下?”

  工作人员说:“详细情况还来不及核实。”

  马凤山立即把这件事报告给了金局长。金局长赶到局里,听了详细汇报,说道:“我们不能为了一件他压根就没要的貂皮大衣,去强硬阻止一个副市长出国。这不是在无理取闹、在搞笑吗?”

  方雨林说:“但是……”

  金局长说:“好了,不要‘但是’了。只剩下4个小时了。我们已经没什么‘但是’可说了。”

  这时,方雨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丁洁卧室的电话号码,便立即接通了来电。

  “你怎么还没休息?”他问。

  丁洁告诉他:“有个情况不知道对你们有用没用。”

  “你说。”方雨林向两位局座打了个招呼,便走到过道里跟丁洁说话去了。

  “……那天我在周密的那个房间里,还看到一样特别怪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没什么意思,也没敢往那儿联想。刚才仔细想了想,那东西可能跟枪有关联……”丁洁喃喃说道。

  “枪?”方雨林一惊,忙追问,“你别急,慢慢说。”

  “他那个老式书柜里有两本那么老厚的俄语大辞典。但每一本上都有几个挺古怪的洞……他为什么要在俄语大辞典上打这样的洞?也许这事没什么意义……”

  方雨林忙说:“不不不……你先不要把自己的思路堵上。

  是什么样的洞?”

  丁洁:“怎么跟你说呢?”

  方雨林提醒道:“有可能是枪打的吗?”

  丁洁一愣:“枪……他为什么要拿枪打辞典呢?”

  方雨林果断地:“试枪。”

  丁洁反问:“试枪?”

  方雨林说:“先别问是为什么。再想一想,这洞眼有可能是枪打的吗?大小……形状……弹着点的分布……你详细给我描述一下。”

  丁清说:“我不太懂……光看大小,好像……好像是……枪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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