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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这时马凤山才转过身来,用非常平静的语调对方雨林说道:“雨林,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你先把枪放下……”

  方雨林只是怔怔地看着马凤山和郭强,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俩似的,一只手握着枪,还死死地指着冯祥龙。郭强想上前去劝慰。马凤山忙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冒这个险。也许只要有一点半点的闪失,一秒半秒的失控,方雨林扣一下扳机,后果就难以设想。作为一个老公安,马凤山太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不仅仅是为了公安事业的未来,不仅仅是为了本局的工作,不,即便是什么也不为,他也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有本事读完大学,还能用全部的情感来为某种事业献身的年轻人。这年月,想干好什么事都难。难不就难在缺少一点献身精神吗?

  一种不顾一切的献身精神!当人们开始嘲笑这种精神,怀疑它的正当性和必要性,并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排斥这种精神,弱化这种精神时,能说这是个正在走向强大的民族?正在走向强大的时代?富而不强的悲哀是可能再度发生的,而最终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可能有的富裕和自尊……

  风潇潇地刮来,马凤山不说话了。他张开双手,挡着郭强,也不让他做任何举动。这关键时刻,他相信方雨林的理智,相信方雨林的心胸,相信方雨林这几年在这支队伍中得到的应有的锻炼所积淀下的那种自制能力和“大局观”,相信他对未来的憧憬能最终战胜当下这一时的迷茫和冲动。他能控制住自己,不会因为一秒半秒内的盲目而失去一生奋斗的主动权……

  5秒……10秒……20秒……50秒……

  方雨林举枪的手终于垂落了下来。郭强冲过去,狠狠地踢了冯祥龙一脚,然后又把他像拖死狗似的拽上了自己那辆车。

  马凤山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上前来,安慰似的拍拍方雨林的肩膀。眼泪“哗”地一下从方雨林眼眶里涌出。

  他冲着广阔无垠的雪野跑去,跑上高坡,掏出手枪连连向着天空开了五六枪……

  六十三

  方雨珠的追悼会是方雨林大队里的那些同志一起帮着操办的。公墓在市郊。追悼会开得简单而隆重。开完时,已是傍晚时分。来参加追悼会的朋友们同事们大都走了,只剩下刑侦支队的一些同志和方雨珠生前的几个小姐妹围绕在方雨林身旁。

  郭强低声对方雨林说:“走吧。”

  方雨林说:“你们把我爸先带回去,我想在这儿再坐一会儿。”

  郭强说:“你这样,你爸就更难过了……”

  这时,方父走过来,反而劝说郭强等:“不要勉强雨林,他想坐一会儿,就让他坐一会儿吧。”郭强无奈,便和那几个女工一起搀扶着方父,先上车走了。

  方雨林怔怔地凝视着骨灰盒上方雨珠的照片。他问:“这就是一种结束?”风不作回答。冰冷的暮色也不作回答。泪水慢慢地又涌了出来。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方雨林一怔,忙擦去泪水,转过头去。

  不远处站着丁洁。

  不知为什么,泪水一下子又从他眼眶里涌出。

  丁洁慢慢地走了过来。她没参加刚才的追悼会。显然是刚赶来。一停车,都没顾得上熄火,就走来了。

  丁洁惶惶地:“对不起!我刚知道。”

  方雨林:“……”

  丁洁把带来的一束白色的鲜花轻轻地放在方雨珠的骨灰盒前,双手合十,默祷了一会儿。默祷时,泪水完全失控地流满了整个脸庞。开始她还咬着嘴唇,想克制住自己,不一会儿,便忍不住地哭出了声。越哭越伤心,她终于捂住脸大哭起来。

  “我送你回去。”等稍稍平静下来,丁洁对方雨林说道。

  方雨林说:“不用……一会儿,大队里的车就来了。”丁洁说:“还是坐我的车走吧。”方雨林说:“谢谢了!”丁洁又默默地等了一会儿,见方雨林还是执意不肯上自己的车,她只得走了。但她没把车开多远,只走出二十来米,又掉转头开了回来。

  方雨林抬起头,对她说:“你走吧。”

  丁洁说:“我等你。”

  方雨林说:“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丁洁眼圈又红了。她再次发动着车,向前开去。开出大约三四十米,她把车停在了路旁。这时,天已经很黑了。丁洁独自坐在车里,捂着脸,默默地,默默地哭泣着……哭泣着……

  一阵狂风袭来,旷野里卷起一片雪粉,跟随着狂风,呼啸着向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灯火的居民点扑去。而上下左右的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3天后,市局金局长、马副局长带着郭强和方雨林到顾副书记处汇报“12.18”大案的进展情况,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请省反腐领导小组向有关部门打招呼,在近期内能禁止周密出国,最好也不让他去国内其他地方出差。

  “这件事还有点麻烦。你们自己觉得就凭你们谈的这点情况,省反腐领导小组就能向有关方面下达禁止周密出国这个令?”顾副书记审视着在座的几位问。

  “我们自己也觉得理由不是十分充分。”金局长答道。

  顾副书记笑了笑:“不是十分充分。换句话,你们还认为是比较充分,对不?充分在什么地方?你们现在掌握了哪一件证据可以说明周密直接参与或制造了这起谋杀案?”他环视了在场的各位。各位都沉默。“没有啊!”顾到书记自问自答道。“一个都没有啊!周密主管我们这个省会城市的工交财贸。他主管的这一摊,每年产生的国民生产总值占我们全省的国民生产总值的15%。15%,是一个什么概念,明白吗?而它产生的利税是我们全省利税总额的26%。没有他这一块利税,我们这些在省里当头头的上北京去开会说话就直不起腰杆子。这表明什么,明白吗?”

  这时,秘书匆匆走了进来,稍稍地等了一会儿,对顾副书记指指墙上的石英钟,好像是在告诉顾副书记,如果再不结束这个谈话,就赶不上下一个日程安排了。

  顾副书记对秘书说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让那帮人再等一会儿。”说着就站了起来说道:“就这样吧。那边还有一大椎人等着我哩。我让省反腐领导小组再研究一下你们这个问题,然后给你们一个正式答复。”

  答复是过了三十多个小时才下来的。当时,方雨林裹着棉被坐在自然博物馆二楼那个小房间的地铺上,怔怔地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放大了的黑白照片。郭强打来电话,告诉他,答复下来了。

  方雨林没做声。自方雨珠出事后,他真的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能几天不说一句话。

  “……喂,你咋不问问他们是怎么答复的?”

  “问啥?周密还将按原定时间出国。”方雨林答道。

  “是这样。”

  “很正常。有人盼着周密走,甚至希望他叛逃、能死在国外更好。这样,就会把他们之间所有的秘密都一笔勾销了。你怎么不说话?”

  郭强在电话里说:“你让我吃惊!”

  方雨林平静地问:“我让你吃什么惊?”

  郭强说:“我们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跳起来大发雷霆,完全没想到,你会那么平静……”

  “你们?还有谁?”

  “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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