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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杜海霞嗒然低下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想托付那一口袋账本,却未等开口,眼泪已然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这时,方雨珠也在为钱的问题奔波。要为二十七八个孩子预交医疗保证金,绝不是一个小数。但为了抢救这些孩子,就是天掉下来,也得扛住!她把存折递进附近那家储蓄所的窗口,对营业员说:“全取了。”营业员瞄了她一眼:“全取?”方雨珠断然地:“全取。”取回钱,赶紧到医院收款窗前去排队。拿到收款单据,一口气都不敢多端,赶紧又跑进急诊室,通知大夫,她已经交了款。急诊室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孩子,到处都耸立着打吊针用的铁架。一些闻讯赶来的家长正义愤填膺地同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在痛诉着。看到方雨珠来了,记者们忙又撇下家长,冲她围了过去。这时,方雨珠已经东跑西奔了好几个小时,实在累得不行,疲倦地坐倒在大门旁的长椅上。当记者们对着她掏出采访本,扛起摄像机时,她羞愧地用手把自己的脸捂了起来。她真的愧疚万分,不知该对记者们说些什么。她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她只求孩子们一个也别出事。她只想求大夫使出全部本事,用尽最好的药,把那些孩子们抢救过来。记者们当然不想放过这个直接面对“肇事者”

  的好机会,一个又一个问题连珠炮似的向她“发射”过去。方雨珠张口结舌,虚汗淋漓,惶恐万分,后悔不已。她躲避着记者,向院门外跑去。记者们却觉得这正是个好“场面”,便扛起摄像机,在后头一边穷追不舍地拍摄,一边追问:“方小姐,这起食物中毒事件到底是谁的责任?”方雨珠快哭了:“我有责任……”记者再问:“你有什么责任?”方雨珠惶惶:“对不起,我现在还欠医院一万多块钱。我得去筹钱……”一个记者问:“听说你有个哥哥是当警察的,他在这起事故中起了什么作用?”

  方雨珠忙说:“这跟他没关系。”说着,她已跑出医院大门,向马路对面跑去。

  记者觉得问题刚提到要害处,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便追着问:“方小姐,听说这批有毒的鱼是你哥替你搞来的……”

  方雨珠就怕自己的事连累家里人,立即惊骇地回转身来大声叫道:“不……不是这样……这件事跟我哥没有任何关系……没有……”正为她至爱的哥哥申辩的时候,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卡车司机以为她会照直跑过马路,便没作躲避的动作,没想到她居然会站着不动。待她听到马达的轰鸣声逼近,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扑来,刚要叫出声,头上就被闷闷地狠击了一下,然后便被高高地抛起,在空中飞了个沉重的弧线,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生硬的柏油马路上。倒地的一霎那间,她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心里还在想着:“不……不……不……这事跟我哥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别赖我哥……”眼前黑晕黑晕。接着就再也不省人事了。

  待方雨林赶到,那些记者们早走了。大夫对方雨林说了三句话:你妹妹伤势危重;已经在抢救,请你在这张手术单上补签个字;马上去交三万元医疗保证金。方雨林在手术单上签了字,马上赶到九天集团公司财务部。他想让九天集团公司给出一部分钱,因为名义上小妹还是九天集团公司的人。财务部的老龚头却说:“公司手头现在拿不出现金。”方雨林说:“你们这么大的公司……”老龚头苦笑笑:“公司再大也没用啊,总经理跑了!”方雨林离开专案组来医院前,已经得知冯祥龙“自首”了。

  冯祥龙并没有直接到专案组去“报到”,而是去了省纪委。省纪委立即打电话来给专案组通报了此事。方雨林知道老龚头说这话是带情绪的,是在埋怨参与了冯祥龙专案的方雨林。方雨林此时只想他能拿出一点钱来,别的不想跟他计较。双方僵持着。九天集团公司的一个干部匆匆走来,交给方雨林一笔钱,说是公司机关的员工凑了四五千,让方家的人先拿去“救急”用的。方雨林说:“四五千,顶啥用?”这时,重案大队的一个同志驾车匆匆赶来,告诉方雨林:“市局的领导都到医院去了,他们带了钱,让你赶快回医院。”

  方雨林无心再跟老龚头对峙,赶紧冲出门要去医院,却被公司的一个职员拦住,往他手里悄悄塞了一张纸条。上车后,方雨林展开纸条来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变质的鱼,是冯祥龙故意安排下的一个圈套,为的是报复和坑害你和你妹妹。”

  看完条子,方雨林急忙地抬起头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待方雨林赶回医院,一切都晚了。手术已经结束。手术室门上的那盏红灯已经灭了。马凤山、郭强和重案大队的同志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喘息未定的方雨林,告诉他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只有那两个跟方雨珠一起“卖鱼”小姐妹,在这无比的寂静中,相拥在一起,“嘤嘤”地抽泣着。手术大夫也显得那么沮丧无奈。

  还需要他们说什么呢?方雨林浑身抽搐起来。

  马凤山、郭强等人的眼眶也一下子湿润了。泪水无声地从方雨林的眼睛里涌出,并大滴大滴地坠落。他仿佛听到空中响起小妹清脆的叫喊声:“哥……哥……”

  方雨林说,他要再看看小妹。说话时,脸部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着跳动着。同样泪流满面的郭强一把抱住了他,说:“雨林,先别看了……过一会儿吧……”

  “过一会儿?”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这位好朋友。他不明白,这个“过一会儿”的含义是什么?难道,过一会儿小妹就又能活蹦乱跳了?过一会儿小妹又能跟他这当哥的撒娇了?难道……难道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她就不再这样毫无血色地躺在这儿了?她那双灵巧的手又能舞动起来?她小时候是那么渴望学舞蹈、学钢琴。可是老爸最瞧不上的事就是女孩儿学舞蹈,说那纯粹吃的是青春饭,一次又一次地不许她去少年宫舞蹈班学习。家里当然也不可能为她买钢琴。她只能说,但凡有一天她要有了女儿,一定让她既学舞蹈,又给她买钢琴。还能让她实现这样的梦想吗?如果不能,那为什么要让他“过一会儿”?这一刻,方雨林觉得这世界好闷啊!一切都要爆炸,一切都该爆炸!一切都是那样的无情……

  他突然推开郭强,扭头就向外跑去。

  郭强忙叫:“雨林!”

  马凤山也叫:“雨林!”

  方雨林这时想起在九天集团公司得到的那张小纸条。冯祥龙,你有种找我方雨林来算账啊。我小妹又怎么你了?一个弱女子,一个还没活过23岁的女孩儿,她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情,在她眼里太阳总是那么辉煌,月亮总是那么明亮,明天总是那么充满希望,人间总是洋溢着温情。你怎么忍心整治这样一个女孩儿?她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单纯,那样的盼着所有的人都活得好……冯祥龙,你还算是个人吗?他跳上一辆警车,发动着车子,冲上马路。随后赶到的郭强、马凤山等也跳上各自的车,追了上去。

  方雨林要去找那个“浑蛋”冯祥龙。但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他却想不起来自己这会儿驾着车要去干什么。他操纵着方向盘,不住地擦拭着流下的泪水,完全是在潜意识的驱动下,选择着方向和道路。郭强追上他以后,和他并驾齐驱——马凤山总是因为上了一点年纪的缘故吧,再也开不了他们那样的“飞车”了,只是着急地在后头紧赶慢赶地跟着。

  郭强摇下车窗,对方雨林喊叫:“雨林,不要做傻事!”方雨林不理会郭强。郭强着急地叫道:“雨林,你听我说……”方雨林踩了一脚油门,车便飞快地超到前边去了,刚好赶上变灯,他冲过了路口,郭强和马凤山的车却被红灯挡住了。

  方雨林把车开到了专案组驻地。他找到那个管保卫的同志,把持枪卡拍在桌上,闷闷地说道:“领枪。”

  那个同志问:“外出执行任务?”“是的。”方雨林仍答得瓮声瓮气。那个同志想了想:“没人通知我你要外出执行任务啊?”方雨林冷冷地说道:“我现在通知你!”也许是因为方雨林在这个专案组里名声特响,都知道他是孙书记点着名从市局要来的“破案高手”。那个同志“虽然没得到通知”,但在稍稍迟疑之后,还是同意了:“那你在这儿签个字。”说着便转身去开保险柜。枪都存放在保险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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