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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这时,蒋兴丰想支走廖莉莉单独跟廖红宇谈一谈,就让廖莉莉上屋里待着去。廖红宇偏不,她说:“有什么事不能当着闺女说的?莉莉,别走。”蒋兴丰无奈地喊道:“你今天就是来找我怄气的还是怎么的?”廖红宇说:“跟你怄气?我还没那工夫!”蒋兴丰说:“你不是要跟我说工作组的事、橡树湾的事吗?那些事能当着女儿说?你干到这个份儿上,怎么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了?”廖红宇讽刺道:“你有政治头脑,吃着审查对象的伙食补贴,骑着人家的自行车,净给人家当跑腿1”蒋兴丰的脸一下又涨红了:“你瞧见谁拿了审查对象的自行车?拿了审查对象的伙食补贴?道听途说就来兴师问罪,你还有理了?”

  廖莉莉这时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极不耐烦地说道:“得很得,我走,我上屋里去。等我走了,你们再吵。我还懒得看你们俩跟个斗鸡似的,一见面就脸红脖子粗!”说着,真的一甩手起身进了另一个房间,还“砰”地一声把那房间的门用力关上了。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这两个人却又沉默地僵持起来。

  过了一会儿,廖红宇问:“说话呀,干吗不说话?”毕竟是男人,蒋兴丰先改了口气,做出和解的模样:“廖红宇,你今天上我这儿来到底有没有正事?要有正事,我建议咱们双方都不要再用这种口气说话了行不行?自行车的事,有过;伙食补贴、外勤补贴,也有过……”廖红宇马上说道:“那你还赖什么赖?”蒋兴丰说:“你能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不?自行车,我下令退还了。补贴,全冻结在那儿了……”廖红宇问:“冻结是什么意思?冻结在哪儿了?”

  蒋兴丰说:“冯祥龙把钱是拨过来了,可我没让工作组的人去领啊,钱还在他账上放着哩。我蒋兴丰在检察系统干了这么些年,连这点警惕性和原则性都没有?你把我当啥了?”廖红宇说:“但工作组进点这么些日子了,你们基本上按兵不动,就是不去查冯祥龙和伯季明的问题,这不是捏造,不是道听途说吧?”蒋兴丰叹了口气道:“你应该明白,工作组不是独立王国……”廖红宇厉声反驳:“但你是组长!是你在指挥这个工作组!”蒋兴丰却说:“可还有人在指挥我哩!”廖红宇一惊:“是上边有人让你按兵不动?”蒋兴丰马上含糊了:“我可没这么说。”廖红宇逼进:“那你是什么意思?”蒋兴丰机警地沉默下来。廖红宇耐不住了:“说呀!”蒋兴丰以少见的坚决说道:“好了,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剩下我没说的,就是不能说的不该说的。你也别再追问了……”

  廖红宇再次发动“进攻”:“合着……你把莉莉赶到那个房间去,要告诉我的就是,你蒋兴丰对工作组的现状、对橡树湾的今天完全没有一点责任?合着……你堂堂一个工作组组长,对正在橡树湾发生的这一切,就只有逆来顺受?”蒋兴丰说:“你说我还能怎么样?”廖红宇说:“伯季明向冯祥龙借了500万,买走了价值5000万的橡树湾。然后他一倒手,又以2500万的价格卖给了我们另一个国营大企业。我们那个大企业还觉得得了个便宜。你说我们这些国营企业的当家人在干啥吗?”毕竟是搞检察的,蒋兴丰问:“说这些……你有证据吗?”廖红宇一下拔高了声音:“证据?你来跟我要证据?哈哈,真逗!我要有证据,还找你这个工作组长干吗?挂墙上当画看?你有那么好看吗?”蒋兴丰叹了口气说道:“你就知道要我查、查,你不想想,伯季明不是冯祥龙他孩子的舅,也不是他小姨子的爹,冯祥龙为什么愿意出500万来让伯李明把自己一个值5000万的仓储基地买了去?冯祥龙他傻吗?”

  廖红宇反问:“你说冯祥龙得了伯季明的好处?”蒋兴丰又往回退去:“这话我没说。”廖红宇再问:“那……伯秀明走了上层关系,上头有人发了话,让冯祥龙这么干的?”蒋兴丰忙说:“这可是你说的。”廖红宇火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蒋兴丰却更平静了:“你先别跟我急,我就怕你急。红宇,你我都40啷当奔50去的人了。这档子事的复杂性,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明白。橡树湾这件事牵扯上层很深的关系,你说我能跟你说什么?我能跟你说的就是,在这盘根错节的种种漩涡里,我蒋兴丰能做到的就是,他发我自行车,我坚决退;他补我伙食费,我坚决不会领。我只能保证我蒋兴丰这双手、这个人干干净净地进橡树湾,然后再干干净净地出橡树湾……”廖红宇大惑而不解:“你作为一个工作组组长看着一大堆问题不去尽心尽力地查,你能说你是干净的?”

  蒋兴丰说:“我愿意查,但是……”廖红宇说:“但是有人告诉你别去查,你就不去查了。对吗?”蒋兴丰说:“我没说有人要我别去查。”廖红宇说:“蒋兴丰,别跟我玩儿这套官场的外交辞令。站在你面前的是你女儿的亲生母亲!如果你只能保证你自己干干净净地过一生,你就痛痛快快地把乌纱帽搞了,回家卖你的红薯去!”蒋兴丰说:“你以为在今天的中国,要保证自己干干净净地过一生容易?我一个地级市的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你还能让我为省里市里发生的一切负责?为这个中国发生的一切负责?你站在这儿跟我吼什么吼?你能耐,你为什么不去查证落实、检举揭发?你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去堵枪眼?”

  突然被向来木讷的蒋兴丰这么慷慨激昂地数落了一番,廖红宇反倒一下愣住了。这时,廖莉莉围了个围裙,拿着一个大个儿的冬笋,走了过来,问:“妈,这玩意儿怎么收拾?外面一层一层的这么多的硬皮儿……”

  刚才还呆站着愣愣地不知怎么回答蒋兴丰的廖红宇,这时一下冲到廖莉莉面前,夺下冬笋,拉着廖莉莉就往楼下跑去。

  跑到楼梯口,廖莉莉一边解围裙,一边叫道:“这还没还给我爸哩……”廖红宇一把夺过围裙,扔在楼梯口,拉着女儿冲出了楼门洞。

  回家的路上,廖红宇突然一阵头晕,把着车把摇晃起来。

  廖莉莉忙下车来扶廖红字下车,心疼地嗔责道:“至于吗?把自己气成这样!”廖红宇在马路沿儿上喘端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推着车,又慢慢地走了起来。走了一会儿,她突然站住,看看廖莉莉,问:“莉莉,你说,我怎么会跟你爸这么个男人过了那么些年?”

  廖莉莉心里突然一阵难过,赶紧说:“妈,您别这么说我爸……爸是个好人……”

  廖红宇怔怔地又问:“那……我是坏人?”

  廖莉莉赶紧说:“您也是好人。”

  廖红宇愣愣地又站了一会儿,心里突然也难过起来,迟迟疑疑地再问:“好人……那为什么两个好人还过不到一块儿呢?”

  廖莉莉的眼圈立即红了,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搂住妈妈,恳求道:“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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