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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不能说金局长的这一番话完全没有道理,但是……但是,这案子怎么办呢?“放弃周密这个线索?”马副局长问道。金局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没说过要放弃,谁也没这么说过。”马副局长真是不知所措了。谁也没说过要放弃,谁也没说过要坚持,那么到底是放弃,还多坚持呢?为了不犯错误,为了能维护好跟上边的关系,关键时候该决断时不做决断,只充老好人,致使下边做具体工作的人手足无措,以至于一次又一次丧失了极好的工作时机和工作局面,这正是我们少数为官者的“为官之道”。这种时候,你还说他不得,越说,他们越恼火。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维护好跟上边的关系,要比做好某件具体工作不知要重要多少倍。无数次经验教训告诉他们,即使做成一百件具体工作,但只要有一两次伤了关系,被上边的某人认为你不听话,不是他的人,你的前程就有可能到此就算是结束了,再也不可能有所“进步”了。尤其是当前任职年龄限制越来越严格,如果40岁以前跨不到司局级,50岁以前跨不到副省部级,那么你以前以后的一切努力,就都算是“白搭”了。这对于已然把自己的大半生贡献给了“行政领导工作”,而放弃了“业务技能”的他们来说,显然是极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如果他们都还是有相当进取心的同志。

  看到马副局长从金局长那儿回来,带着一脸的无奈,方雨林和郭强知道事情越发复杂化了,两个人就没敢吱声。马副局长闷闷地坐了好大一会儿,只说了句:“你们回吧。”

  方雨林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问道:“能让我们看看这个鉴定报告吗?”

  马副局长挥挥手:“先回去。”

  方雨林还问:“鉴定报告到底怎么说的嘛……”

  马副局长有点不耐烦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窍?还要我说几遍?让你们先回去!”两个人无奈,到食堂里找到正在那儿吃早饭的伙伴儿,回重案大队去了。回到大队部,郭强通知各组,今天哪都不去了,都留在家里学习。侦察员们都奇怪,那么多案子还没破,怎么想起来让大伙儿关门学习?一时间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方雨林吼了一声:“让你学就学呗!吵吵什么?”大伙儿这才噘着嘴,回各自的屋,从抽屉深处和枕头底下翻出学习材料,端着各自的茶缸,揣着廉价的“黑烟”,蔫不唧地上会议室里找个位置,听郭强读《人民日报》社论。

  念完一篇,郭强放下报纸,抿了一口酽茶,清清有点发干的嗓子说:“社论代表中央精神,都谈谈感想吧。谁先说,谁来打头炮?”底下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郭强喝斥道:“笑哈笑?”一个侦察员说道:“大队长,大伙儿笑您学习会上用词不太文明。”郭强一愣:“我怎么不文明了?”方雨林笑道:“你说‘打炮’了。”郭强立刻醒悟过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这些操蛋东西,学社论哩,都想哪旮旯儿去了!”于是所有在场的侦察员索性哈哈大笑起来,气氛开始活跃了。

  到下班时分,马凤山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拿起公文包和大衣,刚准备走,金局长打电话来,让他去一趟。“能晚走一会儿吗?”他非常客气地问道。“有事?”“随便聊聊。”

  “行,我马上过去。”“不不不,我上你那儿去。”“不不不,我上你那儿去。”“不不不,我去,我去。”

  马凤山推门走进金局长办公室时,金局长已经替他把茶都沏好了。金局长这人就是这样,也许多年当秘书出身,为人谨慎周到是他一大特点。

  “我来咱们局也快两年了吧?”待马凤山坐下,他微笑道。“这两年,不能说咱局的工作有多大的起色,但大体上应该说还算过得去。市委、市政法委和省厅的领导对咱们基本上还是满意的。我心里明白,这跟你老马方方面面对我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马凤山笑道:“老金,你骂我?”

  金局长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俩谁骂谁呀?我这是真心话。今后,还希望老哥多支持我!”

  马凤山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老金,你想说啥,痛痛快快说,甭跟我绕这么大的弯子。我这人刑警出身,这么多年,没别的长处,就是能服从领导,经得住批评。”

  金局长忙说:“别别别,别说服从领导这话。咱们都是同级干部……”

  马凤山淡淡一笑道:“金局,咱俩怎么是同级干部呢?您是正的,我是副的。这一正一副,差多去了!”

  金局长说:“不说那话了,不说了。老马呀,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跟你好好唠唠。刚才我说,感谢你在工作上对我的支持,的确是真心话。你说你是干刑警出身的,我说起来也算是个老公安了,跟你有点差别就是,你一直在破案第一线,我呢,这么多年一直在机关里待着,头一回主持这么个市局的全面工作,的确不是很有把握。眼前这个‘12.18’大案,牵涉面广,上下震动大,可以说十分棘手。闹好了,当然能让咱们上上下下露一把脸;但闹不好,你我就此可能就栽这儿了。

  所以,我琢磨来琢磨去、这档子事,咱们一定要‘稳’字当头……”说到这儿,金局长才总算把他要跟马凤山郑重交代的那层意思说了出来,其实就是那一个”稳“字。”……千万不能因为这个案子,把各方面的关系都闹崩了……马老哥,你好歹也算是我们省刑侦方面的一个权威,现在又主管我们局的刑侦业务。你一定要替我把这根缰绳饨住了,千万不能让局面失控,更不可急于求成,捅出什么大娄子……”

  三十三

  清早起,方雨林习惯上院子里洗漱,大冬天的也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把上身脱得精赤光溜,蹲到院子当间儿的自来水龙头下,“哗哗”地让冰冷的水美美地冲击一下,听任刺骨的凉水接触皮肤时发出那一阵阵细微的刺刺声,然后化作缕缕雾似的热气,袅袅地蒸腾。他觉得过瘾,这一整天都神清气爽。当然也让跟他做邻居的那些大爷大妈大叔大婶隔着窗玻璃看得“心惊胆战”,“嘘嘘”地直感慨。由他带动,同院的好几个小伙子都来用冷水擦洗,把同院那些大大小小的丫头片子们实实地搅和得十分“心神不宁”,常觉耳根辣热。这一天早晨,就他一人擦洗。肩上搭着一块干毛巾,双手沾满了肥皂,使劲地搓着脸。搓着搓着,居然发起呆来了,手也停下了,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前边,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水依然在“哗哗”地流着。

  有人用脚碰了碰他:“嗨,水也是钱呐!”这一打搅,让他一愣征,乱了思路,恨得他直想端这家伙一脚。抬头看时,才知是方雨珠。方雨珠手里也拿着洗漱用具。方雨林忙把脸伸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拿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回屋穿罢衣服,便大步向院门外走去。方雨珠冲着他的背影又叫了一声:“不吃早饭了?”方雨林没答腔,人已经出院门了。刚踏出院门,没料想看到郭强匆匆地正向这边走来。郭强一把将他拖住,问:“你在自然博物馆二楼的那个小房间还能用吗?”方雨林答道:“能用。怎么了?”郭强只说了一句:“走。”再没做别的解释。

  到了自然博物馆二楼那个小房间里,郭强才说:“昨晚,我一宿没睡踏实。心里老惦记着那个鉴定报告。”方雨林挖苦道:“难得。”郭强用力捶他一下:“屈话!”方雨林拿起一张路上买的油饼大口咬去:“是难得嘛,谁见你为啥事着过急?真他妈的有大将风度!”郭强也拿起一张油饼大口咬去:“你睡好了?”方雨林说:“我睡不好,是正常的。昨天从局里回来,一路上我就憋屈得慌,越想越窝囊。你小子操,还挺沉得住气,还组织大伙儿学中央社论!你想么,再怎么着,也该让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人看看那个鉴定报告啊!外头的人从照片上发现不了新东西,这也正常。人家不熟悉案情,不知道哪儿跟哪儿是关键,哪儿跟哪儿是要害。他们是技术专家,只能提供一个经电脑复原加工过的底版。至于从这底版上去发现什么,那是咱们自己的事。好嘛,往保险柜里一锁,万事大吉。这算哪棵树上结的歪把子梨嘛!哎,能不能再去找金头儿说说,让他把那个鉴定报告和电脑处理过的照片底版拿出来让我们细细地推敲推敲?”

  郭强却说:“金头儿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坐机关出身,原则性强,下边的人说啥都不管用!不怕你有千条计,他总有他的老主意。”

  方雨林叹道:“那就没戏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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