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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十五

  奥迪车急速而平稳地行驶在郊区的便道上,便道两旁的大树既高又密。从树木的间隙处不时闪现出远处农家的灯火。又走了一会儿,树木稀少了,灯火也不见了,只有巨兽似的山影黑沉沉地绵延在便道的两旁。周密没想到会走出这么远。他曾问过那两位专程来接他的人:“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休息?”其中一位大高个儿笑着说道:“反正不会送您去集中营。”不久,车驶进一片很不起眼,但面积不小的杂树林。道路的等级却一下提高许多,虽然仍不算十分宽敞,但却变得格外平坦。

  不一会儿,车终于停在一个颇有些现代造型艺术味道的水泥大门楼前。司机摁了两下喇叭,门搂中央的电动镀镍铜栅栏门便“隆隆‘地开启。进门之初的一段而道,略有点坡度,而道两旁栽植着南方名贵的乔木。在车灯的照耀下,不时从夜幕中闪现出它们奇异的身姿。为了让它们适应北方的酷寒,它们高大的树干被麦草厚厚地包裹着。车继续往前行,最后,停在一幢小楼面前。从外观上看,它不能算豪华,甚至还应该算相当质朴,但因为设计者和建造者赋予了它一种与周围环境浑然天成的韵味,使它整体透着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恬静和舒适。

  早有人在台阶上恭候着了,是两个穿着黑呢制服和超短裙的服务员小姐。短裙下,半透明的黑色连裤玻璃丝袜和它们蓄意要表现的某种肉感,在这严寒控制下的室外空间里显然给人的感官带来一种另类的意味和期待。她们得体而又亲切地把客人迎上小楼二楼的一个高级套间里。卫生间的浴缸里正在“哗哗”地放着热水,腾起一片片雾似的水蒸气。

  这时有人敲门。

  已经产生了一点疑惑的周密立即问:“谁?”

  门外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服务员。”

  周密勉强地从沙发上折起身子,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身材娇小、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儿,都穿着一身短短的藕荷色浴袍,裸露着光润的腿和脚。一位手里托着全套的高档洗浴用品,另一位手中的托盘上摆的是几样进口干鲜果点和一瓶法国葡萄酒。她们把干鲜果点和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把那套洗浴用品则送进了卫生间。

  其中一位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孩儿恬静地一笑:“首长,喜欢洗盆浴?请换裕衣。”

  周密迟迟地答道:“行,行。我自己来。”

  女孩儿们似乎早听惯了这种“虚假”的客套,便不失风度地嫣然一笑道:“首长,我们帮您换。”

  周密忙站起:“不用,不用麻烦。”

  那个年龄稍小一些的女孩儿用一种特别平静的口气说道:“这不麻烦。”

  周密觉得不能再跟她们客气了,使正色道:“你们可以走了。”

  那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孩儿嫣然一笑道:“首长放心。我们这里不是外头那种下三烂的招待所宾馆,我们也不对外营业,我们只接待内部首长和宾客。”

  周密却严肃地:“你们可以走了。东西……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拿走!拿走!”这时,两个女孩儿才真的愣住了,随即带着满脸的不解,悻悻地拿上东西走了。

  也许对这方面的“骚扰”,周密天生有一种异样的反感,女孩儿走了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仍显得极不平静,仰着头,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脸上出现了一种极怪异的神情。说起来,自从离开大学讲台进入仕途,尤其到市政府当秘书长期间,也常有这样那样的朋友作东请他涉足这样或那样的场所去“放松放松”。开始他极为震惊,极为气愤,碍于朋友的面子,没有大发雷霆,但也板起脸冷冷地说一声:“我不需要,别跟我来这一套。”事后,他曾婉转地提请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部门作一些清理,甚至在一些公开场合还就此类问题发过言。但他觉得自己还不能说得太多管得太多。

  自己毕竟进机关的时间不长,根基还浅,本来就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底子软,也不过是个“什么都能管,但什么也管不了的”秘书长,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后来见有些领导有些部门对清理此类场所内心里其实并不积极,甚至还有种种奇谈怪论,认为为了创造一种更好的投资环境,对此类现象不妨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这样在公开场合他也就说得越来越少了。

  这时,秘书把那两个女服务员端走的干鲜果点和法国葡萄酒又端了回来。他走到周密住的那个豪华套间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见屋里并无动静,又敲了两下门。屋里仍无动静。

  他稍一凝神,却听到一种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挺怪异的悉悉卒卒声,四下里寻找,大吃一惊。他发现从门板底下的缝隙里,居然有一绺水在向外流出。他忙放下托盘,用力捶打了两下门,一边叫道:“周副市长!周副市长!”一边推开门冲了进去。

  客厅里没人。他又冲进卧室,也没人。于是又冲进卫生间,只见周密正弯着腰,在慢慢地关着水龙头。卫生间的地上已经积着不少水了。

  秘书急急地喘着气:“您没事吧?这水龙头怎么搞的?我马上让他们给您再换个房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周密让秘书把那两个陪他来这儿的人叫了过来。

  “东钢的干部职工培训中心。”那个大高个儿答道。

  “东钢的干部职工培训中心在南郊。东钢的招待所在它厂子的东门外,还有个职工疗养院在千佛山。我是东钢子弟,想跟我玩儿这个!”

  那个个头稍矮一些的忙说:“您说的那个是东钢第一培训中心,这是第二培训中心。盖起来以后一直没对外开放过。说是第二培训中心,实际上是专门接待东钢那些关系户的内部宾馆。后来东钢亏损太多,实在撑不住了,没那个能力再养这么个宾馆,就把它转让给我们九天集团了。”

  周密略略一愣:“你俩是九天的人?”高个儿矮个儿一齐说道:“是。”周密愠怒地问秘书:“你不是说今晚所有的活动都是咱机关后勤安排的吗?”秘书歉然地解释:“要说是九天集团的,您还会答应上这儿来吗?”周密一甩手说:“走。”秘书和那两位还想挽留,周密却执意要走。

  回市区的路上,所有的人都不说话。秘书尤其忐忑不安。

  周密则始终板着脸,不理睬秘书。车子快要进入市区了,秘书才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去哪儿?是送您回家,还是去机关大楼?”

  周密不做声。

  秘书红红脸:“周副市长,今天这事儿,事先没跟您说清,是我不好。但我确实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您放松放松。

  您的确太累了。大夫检查之后也说,您晕倒,并不是身体机制方面发生了什么病变,完全是心理方面的因素,主要是过度疲劳。至于那两位小姐,只是这宾馆一个常规服务项目而已,谁来都这样,并不是为您特别怎么的。她们也就做到那一步为止,只要您不主动要求,她们绝对不会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这一点我是反复跟她们交代了的。想想您实际上总是过着单身汉的生活,从早到晚都被那种紧张和刻板包围压迫着,只是想借她们来调节一下气氛,制造一点温馨和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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