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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不一会儿,那包药片和那个空瓶就全给找了出来,脸色苍白的单昭儿一把抢过那两样东西,没容田曼芳做任何解释,就像扔一颗即将爆炸的手榴弹似的,用力扔出了窗外。最后又去翻床。夏志远刚要把手插到枕头底下,田曼芳扑过去,用力按住了枕头。夏志远不由分说推开田曼芳,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封遗书。

  平静的微笑立即从田曼芳脸上消失了。顷刻之间,她好像老了二十岁,颓然坐倒在那把十分讲究的磨砂真皮美人榻上,脸色变得那样的青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紧接着,两颗硕大的泪珠便慢慢地、慢慢地从她合起的眼缝里滚动着闪烁着,流了下来。过了好大一会儿,田曼芳才把刚才田卫东打她的事说给了他俩听。

  单昭儿说:“曼姐,我觉得你还是有什么瞒着我们。就算田卫东这畜生打了你,也不至于就……就要去吃安眠药!”

  田曼芳苦笑笑:“别追问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灰飞烟灭。刚才我就是一时想不通,一口气憋在那儿了。幸亏你们来得及时,来,为我们都能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着,干一杯。”

  单昭儿夺下田曼芳手里的酒杯,追问:“曼姐,到底还有什么事,你说呀。”

  田曼芳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别逼我了……别逼我……”

  单昭儿吓呆了,甚至都倒退了一步。夏志远忙去握住单昭儿的手。

  田曼芳颓然地坐了下来:“你们走吧。”她从梳妆台的一个小抽屉里取出那枚白莲花胸针交给单昭儿。“你们也该去换换衣服了。我不会再有事了,真的过去了。让你们看到我这么脆弱,真不好意思。回你们房间去吧,我向你们保证,今晚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还是老夏你说得对,对付那些折磨过你、诽谤过你、抛弃过你、一心一意要加害于你的王八蛋,最好的办法就是,活下去,而且拼着命地活得比他们还要好。走啊……”她把他俩推出门去,然后又把他俩推进单昭儿的房间,用力带上了门。单昭儿赶紧去拉门,田曼芳已经在门外上了个反锁。单昭儿在房里一个劲儿地拍着门,叫“曼姐”。田曼芳在外面只是不搭理,她无力地倚靠在外头的门框上,默默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夏志远还在床上睡着。单昭儿醒来后,忙披上睡袍,去试着开门。门居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了。门把上还插着一束极漂亮的鲜花,花丛中夹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道:“小昭儿,真诚地为你这非法的新婚之夜祝福,甜蜜吗?”

  这时,夏志远也醒了,揉揉眼睛:“谁送的花?”单昭儿脸一红:“你别管,赶紧把被子叠好!听到没有?”说着,忙带上门,抱着花冲到田曼芳房里。房门开着,房间收拾得异常的整洁,但人不在了。单昭儿心一紧,忙四处寻找,找到车库,只见田曼芳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紧袖口的尼龙绸短风衣,一条浅色牛仔裤,裤腿塞到高筒胶靴里,打扮得跟个“西部帅姐”那般精神,正在用一根长长的橡皮管子冲洗车子。看见单昭儿慌慌地跑来,便调皮地歪了歪脑袋,举起右手,对单昭儿做了个特欧化的手势:“OK”,好像昨天晚间压根儿就没发生任何事情似的。我算是服了你了。单昭儿感慨地松了一大口气,正要向田曼芳跑去时,夏志远慌慌地也找来了。他只裹着一件单昭儿打扫卫生时穿的蓝色工作大褂,那大褂太小,紧绷绷地遮了上遮不住下,露着光腿杆和光脚面。单昭儿羞得无地自容,田曼芳却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八十九

  应该说,单昭儿昨晚的感觉是准确的。田曼芳那样的女子要自杀,绝不会只是因为在车库里受到的那“一点儿”屈辱。如果她脆弱到那等地步,那么她早就死过十次了。但她没死,说明她不是那种脆弱女子,她能忍受。在必要的时候,她能说服自己,她能等待,能东山再起,能一步步地“再塑自我”。在一个拥有悠久历史和强大文化传统的天地间,忍是一个精妙的必需机制。忍者龟啊。忍,就能长寿。忍才能从容,忍便是那刀枪不入的自我保护的“硬壳”,一座绝对温暖自恋的小屋。昨天晚间田曼芳是实在忍不了了。田卫东的那一巴掌,勾起了她一生所受过的全部屈辱记忆,想起了自己做过的种种“坏事”,勾起了她对自己的深恶痛绝。一个人只有在彻底痛恨自己又无法对抗对别人的痛恨时才会陷入人生的绝望中。昨天晚间那一刻,她是真绝望了。

  在打了田曼芳后,田卫东着实地后悔了一晚上。听着乡村别墅里那个巨大的老式木壳立地钟嗒嗒的走动声,听着小花园林中空地上沙沙的雨声,听着厨房里自动打火的燃气灶上咖啡壶突突的沸腾声,如果不是因为急于要跟黄江北谈这些有关田家身家性命的大事,他绝对会去找曼姐认错。他会恳求曼姐照着他脸上,也这么打一巴掌,或者打十巴掌、一百巴掌,只要曼姐能原谅他这一次(头一次)的粗野和荒唐就行。

  老式的木壳立地钟敲十二点的时候,有人给田卫东和黄江北房间里又送去了两小碗粟米百宝羹,取走了那两只咖啡杯。而田卫明在他的房间里,已经抱着电话机,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慌慌地去找卫东。田卫东趿着拖鞋,正疲惫地向楼下走来。“你跟黄江北说了些什么?”他问。“我把该说的都说了。”

  “你把什么都告诉他了?”

  “他是你瞒得了的那种人吗?他总有一天会从万方那边搞清楚这一千四百多万资金的去向的。与其被他查出来,还不如主动跟他说清了,能求得他的帮助。”

  “求他帮什么?”

  “暂且别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容我们一点时间,把这一千多万的亏空补上……”

  “补上这亏空,他就能不追究我的刑事责任了?”

  “判死缓也比立即执行强吧?”

  “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考虑考虑……”

  “什么时候能给个答复?”

  “兴许今天晚上,兴许明天上午。”

  “要不要我出面再去跟他谈谈。我自己的事,兴许我去说,会更有效一些……”

  “你?”田卫东冷冷地瞟了卫明一眼,“您老就给我歇着吧。”说完就向楼下走去。田卫明忙追过去叫道:“卫东……”田卫东停下来,补充说:“还有件事,你听着,从现在开始,到事情得到彻底解决为止,不许你下楼,不许你见任何人,不许你往外打任何电话,更不许你接触你那些狐群狗党……这是昨晚,我和黄江北达成的唯一的协议。”田卫明的脸一下涨紫了:“你们要软禁我!”田卫东说:“软禁是客气的。”田卫明吼叫着扑过去:“田卫东!你把我当啥了?”田卫东指着田卫明严正地说:“听着,要不想在这楼里待着,就上市局拘留所待着去。你现在只有这两条路可走!懂吗?这是黄江北昨晚临走时最后丢下的话,要我转告你。而且是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你给个痛快话,到底想待在哪儿,是这儿,还是市局拘留所?”

  田卫明蔫了,呆了一会儿,才咝咝出了口气问道:“那我得在这楼里待多久?”

  “待多久?待到这个世界上所有恨你的那些人,都把你忘了为止。”

  “那萨金卡……萨金卡咋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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