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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张为民站在大街边看着远去的奔驰,心里想:这个姑娘肯定是陆先生的妻子或者女朋友,长得跟大明星一样。她一脸心事,像是很不高兴,难道陆先生家遇到麻烦了?

  坐落在抚琴西路的天净沙茶楼,在遍布西平大街小巷的茶坊、茶楼、茶园中,当算极品。文人喜欢清谈,品着一杯茶清谈。数年来,诗人古狼已经坐过西平几十个有名的、无名的茶坊、茶楼、茶园了。然而,天净沙茶楼对他还是一片处女地。八百元一杯的“女儿红”,对于清贫的文化人来说,实在太奢侈了。半年前,一个改行写了畅销书的诗友应一个书商之邀,去天净沙品过一回“女儿红”,回来给古狼大吹了一番“女儿红”的妙处。古狼当时狠狠地讥讽了这位朋友,但还是记下了“女儿红”制作中令人神往的妙处。太阳刚要升起的时候,沐浴过的十五六岁的少女拎着一壶极品龙井茶,唱着采茶歌上了茶山,直奔十数棵已有两三百年树龄的老茶树。少女们攀上茶树时,太阳刚好跃出地平线。少女们噙口温茶,将茶雾喷洒在刚刚长出三五天的娇嫩的茶叶上。等太阳照晒茶叶一会儿,少女们口嚼新鲜茉莉花,然后开始用嘴唇一片一片摘取老茶树上的嫩叶。太阳升到一竿来高,少女们就不得不停止摘茶了,因为这时的阳光会破坏茶叶的温润绵长的口感。一年下来,这十几棵百年老茶树,只能产几十公斤“女儿红”。至于“女儿红”后期制作工艺的奇特,有多种传。古狼相信一种颇有诗意的说法:这些用少女嘴唇摘下的鲜茶叶,要由十六岁的漂亮少女在自己胸前搓揉成卷曲状,然后再用每天第一个时辰的阳光晒干。古狼一听说叫陆承伟的老板要请自己到天净沙品“女儿红”,满口答应了下来。

  陆承伟的邀请,在物质层面上的诱惑,古狼也难以抗拒。这个当年曾是诗歌爱好者,后来又是自己的崇拜者的老板,希望自己能到他的公司兼职,确实是个让古狼感到愉快的建议。市文联要搞福利建房,这是古狼住进单元房的绝佳时机。古狼需要一笔钱交付款。古狼希望梅红雨能从她小姨梅丰那里借来两万,说了一个多星期,梅红雨没给回话,他不准备再提此事了。男人的面子很重要,一个自认为是一方人物的男人的面子更加重要。古狼已经在考虑匿名为书商写一本暴露官场 腐败的,含有权色、权钱交易等热点问题的畅销小说。这种命题作文,他在感上还不太接受。这两年,为了贴补日益繁杂的日常开销和应酬上的花费,古狼已经开始悄悄匿名为专为市井阶层办的小报写了不少凶杀、破案加艳的假纪实特稿了。写这类文章,古狼也感到痛苦,他曾在朋友圈内戏称自己的缪斯女神已经开始坐素台了。胡乱编造一本本畅销书,在古狼眼里,等于失了身。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能遇到一个了大财的崇拜者,古狼感到很庆幸。

  然而,古狼知道,在现在这些狗屁有钱人面前,绝不能表现出对钱的任何好感。坐在奔驰600里,走进早已神往的天净沙茶楼,古狼一直在齐怀仲面前保持着孤傲和矜持,看到清一色的美女服务员,也没让眼睛的亮光泄露出来。进了包间,没有看到陆承伟,古狼感到有些失望。

  齐怀仲马上解释说:“古先生,陆总和江副省长的三公子关系密切。江小三听说陆总要请你喝茶,一定要参加。过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请坐,请坐。在西平,想见见你们这些文化名人,太不容易了。”古狼坐下来,愉快地笑了笑,“齐先生,没关系。可惜我对陆总还是一无所知,感到挺遗憾的。”齐怀仲道:“那是机缘未到。我们陆总最初的理想也是做一个像你这样有出息的诗人。阴差阳错,他去了美国,读的是哈佛大学的mba,只能搞金融了。可他一直没忘了自己的文学梦,一有机会,就想结交像你这样的文化名人。”古狼脸上浮出了意外的神,“想不到陆总还是一个儒商。”又补充一句,“是个有品位的大儒商。”齐怀仲和善地看着古狼,“如今没文化的暴户实在太多了。陆总可不是这种人。你老家在清江地区,和陆总也算是老乡。在省城,一个地区应该算正宗老乡了。陆总的父亲,就是当年清江红军的主要领导人陆震天。”

  古狼感到十分惊讶,略带悔意和埋怨的口气说:“这个红雨,怎么不早说……陆老在我家乡可是一个传奇人物,知名度非常高。能够认识陆老的公子,很幸运。”齐怀仲笑道:“你也别怪梅姑娘。陆总和人交往,从来不说自己的家庭背景。承伟实业没能请动梅姑娘,如果能把你这个大诗人请动了,不是更好吗?你们又是一家人。”

  两人正说着,陆承伟和江小三进来了。

  陆承伟一进门,看见古狼从沙上弹起来,也不过去和古狼握手,晃着脑袋吟唱着:“我的太阳在黑夜里升起,滴血的心是把倒悬的火炬。阿基米德的声音响着响着响着,地球算个什么东西!”拍拍脑门,“老了老了,记性不好了,忘了是三个响着还是两个响着了。古先生,你说,到底是几个响着?”古狼大受震动,语气也变得谦虚起来,“陆总真是好记性。这是我早年写的一小诗,想不到你现在还能背出来。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陆承伟把江小三介绍给古狼,四个人都坐下了。接着,一个清纯的小姑娘把“女儿红”沏上了。

  陆承伟道:“古先生,我们相识晚了一些,这‘女儿红’刚制好时喝,那才是妙不可。诗歌真是个好东西呀,有些句子,像是能钻进你的心里、肉里、骨头里。《神曲》开篇第一句怎么说?就在我们人生旅程的中途。妙不妙?太妙了!想要什么味,都能品出来。普希金说:过去了的,将会变成亲切的怀恋。都是神人才能找到的语呢!”古狼赶忙接一句:“陆总对古典诗歌太熟悉了。”陆承伟笑道:“我顶天了能算个文学票友,蒙蒙老齐和小三还可以。在你面前谈诗歌,不叫班门弄斧,也叫关公面前耍大刀。古先生,喝茶喝茶,别辜负了这‘女儿红’。”端起“女儿红”呷一口,“一说起诗歌,我的话就多了。我爱上诗歌,是因为先爱上一个热爱诗歌的姑娘。每天早上,她都要坐在她家后院的秋千上读诗。她弹琴、跳舞的姿态都很优美,不过,最美的姿态,还是她穿着白色长裙,在秋千架上读惠特曼或者是白朗宁夫人。我这点文学细胞,都是十三四岁时,爬在老槐树上,用我爸那架八倍望远镜,偷看她读诗的时候培养出来的。”

  江小三道:“你还做过这种尖端的事啊!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古狼有些神往有些惋惜地说:“你十三四岁就有这种感经历,就能体验这种美感,没能成就一个伟大的诗人,太可惜了。我十三四岁时,在学校只会忙功课,回到家还要干农活……”陆承伟接道:“可惜什么?我喜欢诗歌很实用,有点投机,只想讨这个姑娘的好,连个三流诗人也当不了。古先生才是诗人的材料,我记得你还写过打猪草之类的诗。能在割猪草这种枯燥的劳动中现诗意,这才是大诗人的坯子。”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诗歌。古先生,晚上本来想请你去银杏坐坐,不凑巧,证监会来了客人,晚上必须先陪他们坐坐了。我和小三正在运作一只股票提前上市,满脑子都是银的和铜的,谈诗也谈不到点子上。等股票顺利上了市,我一定沐浴更衣,过过通宵和古先生谈文论诗的瘾。合作项目,老齐可能已经跟你谈过了。对不起,我把咱们美妙的合作也当成一笔生意了。我希望古先生能出山做承伟实业的太史公。我们公司,博士、硕士、前教授、前副教授成堆,就差你这个著名诗人加盟了。请你千万不要推辞。”

  又说了一会儿话,陆承伟和江小三告辞了。齐怀仲和古狼又谈了一会儿,达成一个口头协议:古狼做承伟实业的兼职文字秘书,每周保证到承伟实业公司工作两个半天,承伟实业公司在皇冠大酒店为古狼提供一间单人间住房,试用三个月每月付给古狼三千元工资,正式签约后,月工资长到四千元;古狼的任务是在两年内为承伟实业整理出一部可长可短的大事记。

  古狼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看着齐怀仲拿出一张信用卡付了三千五百元茶水、茶点费。他来到街上给梅红雨打了一个传呼,约梅红雨下班后到市文联集资福利房工地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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