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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一个星期后,他们三个人收拾了家里的细软,跟着专程赶来的陆承业,去大西南避难去了。

  兄弟俩坐在鸳鸯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谈的都是这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梅红雨的存在,被他们有意忽略了。两个人分喝了一瓶五粮液,陆承伟牢牢地控制着谈话的主动权,把谈话引入了核心问题。

  陆承伟道:“我姐确确实实变成了一个政治女人。但你不能否认,她对你的设计,并不是在坑害你。当然,也许她忽略了你的个人感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满足一下她那可怜又可敬的自尊心,给她一个下台的台阶。给她一个台阶,她又会变成一颗围着你这颗太阳团团转的小星星了。像真正的政治家那样想,你和我姐维持一种纯政治的婚姻,不也是一种选择?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知道,她来西平三次,你都没和她一起过夜。”史天雄道:“我提醒你注意,是她要解除这层关系的。”陆承伟冷笑一声,“你在回避问题的关键!我姐不是八十岁的老太婆,你带她去你那间小屋过夜,丢你的人吗?只能是你的潜意识早已经不想和快要步入可怜的更年期的妻子 做爱了。你希望她无法承受这种冷落,你希望她再一次犯同样的错误,然后你堂而皇之获得作为原告的起诉权,好义正辞严地指责她: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了我,你应该受到惩罚。这么做,这么想,人道吗?”

  “奇谈怪论!”史天雄回了一句。

  陆承伟继续说:“我只是讲了一些你一直不愿正视的现实。你在本质上,是一个很传统、很守旧的男人。这种男人,一般不会真正原谅自己妻子红杏出墙的事。我姐怀疑你早跟金月兰有染,这种怀疑恰恰证明她对你这个旧式男人的性观念一无所知。我敢肯定,你和这个金月兰没拥抱过、没接吻过。你们这种人,其实活得挺苦的。”

  史天雄抬起头认真看看陆承伟,说道:“真精彩呀!说下去,说下去。”

  陆承伟笑道:“我相信我是懂得你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在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来的中国人,中国男人。我在美国寻找袁慧的头几年,我也守身如玉,但我并不认为这样做就算对她痴不变了。我和好几个留美的中国女学生保持过柏拉图式的爱关系,当时也觉得挺美好。时隔多年,我们似乎都有虚度了时光的感觉。几乎所有的宗教都认为,男人只要在意念里想了某个女人的精神和 肉体,他就算和这个女人犯淫了。所以,《红楼梦》里那个可爱的丫环晴雯,病入膏肓后,才对宝二爷说了一句真心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晴雯姑娘当初知道宝二爷和袭人、秋纹那几个浪蹄子做的那些事后,曾经是多么的鄙视啊!如果你真的和金月兰上了床,你就知道该怎么处理和我姐的关系了。在这方面,我们还应该向美国人学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时代》杂志曾公布过一个调查报告,美国三十五岁的男性,平均有一百零四个性伙伴,三十五岁的女性,平均有六十八个性伙伴。这个国家不仅没有烂掉,反倒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国家。捷克在六八年应该算个信仰 共产主义的国家吧?苏联坦克开进捷克都时,捷克的少女少妇们对苏军动了强大的肉弹攻势。克林顿总统和莱温斯基那点事,满世界的传媒都在爆炒,前一段克林顿和希拉里夫妇来中国,两人一有空就拉手。天雄,你那太中国化的 保守观念,也该变一变了。”

  史天雄感叹道:“到底在美国待了多年,这番话可真让我开眼界。想不到你是准备给我洗脑子的,我真想看看你准备用什么洗我这颗顽固不化的旧脑袋。”

  陆承伟站起来,伸手按了一下墙上一个绿色的开关,“补课是最好的方法。心里亏空什么,就补什么。我知道这些年,你对自己要求太严了……”一扇暗门打开了,四个身着羽纱的姑娘伴着丝竹之声鱼贯而入。四个女人除了披着羽纱,身上再没有一丝布!

  史天雄腾地站起来,一个勾拳打在陆承伟的面颊上。陆承伟的身体滚过茶几,一头撞在墙上,跌倒在地毯上。女人们惊叫起来。史天雄骂道:“你这个浑蛋!真无耻!无耻透顶!”怒气冲冲地冲出包间。

  两个姑娘过去扶陆承伟,陆承伟恼怒地喊着:“滚开!都给我滚开!”

  总经理小童从小门跑进来,把陆承伟扶到沙上坐下,“陆总,是不是小姐没有侍候好?要不要再换几个?”陆承伟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小童和剩下的两个女人都从暗门出去了。陆承伟把捂在额头上的手松开,看见手上有血,扯了一张餐巾纸拭拭伤口,取了一支大号雪茄点上了。过了一会儿,陆承伟看见挂在衣帽架上的两件西服,走过去把自己的穿上,拎着史天雄的西服走了出去。

  夜深了,白江的大街上已无车辆的喧闹,大街两旁只有美容美店、盲人按摩店、酒吧和茶坊开着门。摇滚乐声、洗麻将声、廊妹和按摩女的拉客声,填满了夜的空寂。史天雄穿着衬衣,走在这条灯红酒绿的大街上。一个个灯光暧昧的休闲娱乐场所从他身旁掠过,伴着小姐们同样暧昧的招揽声,“先生,洗个脚吧。”“先生,做个全身按摩吧,好舒服好舒服……”“帅哥,照顾一下生意,洗个头吧。帅哥,我的手艺很好啦……”

  一直走到城外,史天雄才现外套没有穿,身上没有一分零用钱。走到307国道和白江环城路的交岔口,史天雄看见西平21公里的指示牌,一咬牙,迈开大步上了307国道,朝西平方向走去。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陆承伟。南北夹击的大洪水还没有完全消退,娱乐场所已经人满为患了,史天雄感到可怕和无奈。

  陆承伟开着车在白江县城转了几圈,没找到史天雄。他估计史天雄会徒步走回西平,开车上了307国道。远远地看见史天雄的背影,陆承伟感到一股热血在周身窜动着。史天雄身上那种不可夺志的精神,又一次让陆承伟感动了。陆承伟打开右边的前车窗,慢慢跟了史天雄一段,禁不住喊了一声:“天雄——我没有任何恶意。”

  史天雄看也没看陆承伟,吼一声:“恶心!你他妈的真恶心!”陆承伟道:“骂吧,让你一次骂个够。上车吧,上车骂吧。还有二十来公里,没有别的车……”史天雄扭头叫着:“脏!我嫌脏!你太脏了!”陆承伟继续解释说:“请你不要误解我的用意。可能我采取的方式,不合适,不太适合我做小舅子的身份。我确实不想看到你和我姐分手……其实,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成一个亲兄长。你别把我当小舅子看,把我当成兄弟来看……”史天雄猛地站住了,“兄弟?你不配再说这个词了。我没有你这种兄弟!今天,那个曾经是我兄弟的陆承伟已经死了。他死了!你是谁?你是一个毫无廉耻、毫无人味的怪物!”

  陆承伟从车窗里探出头,语气也冷硬起来,“天雄,你这么说也太绝了。我在你眼里,真的只是个怪物?”史天雄带着手势激动地说:“难道这么说你不合适吗?今晚你做的事,像人做的事吗?像个正常人做的事吗?我看你是全面异化了!正在朝着非人的怪物进化。对社会而,你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投机客,所有的心思和小聪明,都被你用来锈蚀这个社会的机体了。你看到这个社会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你就像蛆虫一样附在那个地方,让那里很快烂得不成样子!你这次在陆川玩的魔术,目的也只是填你那个大钱包。自私透顶了!作为一个自然人、一个男人,你的表现还叫正常吗?你说你不愿受正常家庭生活的束缚,你经常把你自己标榜成一个痴的男人,都是你不停编演始乱终弃剧目的借口。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玩弄年轻女人感这种事不以为耻,反而乐此不疲,正常吗?整个一个变态狂。我警告你,你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说罢,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你站住!”陆承伟一踩油门儿,超过史天雄,跳下来把史天雄拦住,“天雄,我希望你能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史天雄冷冷地哼一声:“没有一句夸大其辞,用在你身上严丝合缝,我为什么要收回它们?”陆承伟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谢谢你说了真心话。史天雄,别以为你搞了半年商业零售,你就变成万能的通才了。你对中国的现实到底了解了多少?你是正义的代人?你是良知的化身?你是历史和现实的评判官?你是中国人的救世主?你什么都不是。都到了什么时代了,把酸腐的教义仍当圣经来念,你不觉得很可笑?你暂时解决了几个下岗工人的吃饭问题,就真以为自己已成了民族大英雄了?你救不了谁,你也别想享受拯救了国家、民族于危难中的那种殊荣。这是一个人人都在学会而且必须学会自救的时代。你可以继续你圣徒式的苦修,可你阻挡不了千千万万的陈白露这样吟唱太阳:太阳出来了,太阳不属于我们,我们该睡觉了。谁是真英雄,谁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先别忙下结论。”说罢,开着飞车走了。

  史天雄呆立一会儿,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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