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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史天雄和杨世光回到牌坊巷,已经十点多了。杨世光四处看看,又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儿,杨世光端着一大两小三个不同颜色的塑料盆进了史天雄的房间,“按照部队的规矩,请长挑个小盆子。”史天雄疑惑地看看盆子,“脸盆小吴已经买了,你买这小盆子干什么?洗屁股啊?”杨世光扑哧一声笑了,“洗屁股?嫂子来西平探亲时,才用得着。你能保证天天晚上不起夜?”史天雄拿起上面的蓝盆子,用手敲敲,抿嘴一笑,“周到是很周到,可惜没法用。每天早上,两个老爷们儿,端着这种花花绿绿的便盆去公厕,那才真叫风景。入乡随俗,买个马桶吧。”

  两人正说着,梅红雨推着车子进了院子。史天雄又看成一只呆雁了。杨世光看梅红雨进了堂屋,感叹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史天雄道:“太像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杨世光笑道:“要不,我去问问,看这个姑娘和你那个袁慧有什么关系?”史天雄正色道:“可别胡来。当年,为袁慧疯的是陆承伟。”杨世光做个鬼脸,“谁疯谁没疯,我也考证不出来。不过,能有这样一个邻居,挺好。”

  第三天,史天雄和杨世光走马上任了。“都得利”太小了,连个表施政演说的地方都没有。春节刚过,市民购买力低下,加上几大商场又搞换季清仓大甩卖,参加他们上任仪式的班组长们,绪都有点低落。史天雄一看,也不来套话了,在总店营业厅盘脚坐下来,招呼大家说:“大家也都随便点,随便点。我今天不谈什么施政纲领,金董事长制定的最低价纲领,就是最好的商业零售纲领。我只想给大家讲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开始于一九四八年。德国埃森城一个开零售铺子的老妇人病故了。老妇人丈夫家姓阿尔布雷特,她给两个儿子留下的惟一遗产,就是这间铺子。铺子有多大呢?我们这个营业厅的营业面积是七百平方米,这个铺子只有这个营业厅二十三分之一那么大,三十平米多一点。一九八六年,也就是三十八年后,全世界范围内,已经有三千一百家名叫阿尔迪的商店,它们的主人就是阿尔布雷特兄弟。当年,阿尔迪在西德的纯利润,超过了二百八十亿马克。第二个故事,开始于一九六二年。一个美国人,受阿尔迪经营模式的启,在家乡小城内,开了一家叫沃尔玛的商店。三十五年过去,全世界已经有近四千家沃尔玛的分店。沃尔玛去年在全球的销售额是一千七百六十亿美元,排名世界五百强第三位,纯利润排名世界第十二位。我估计,沃尔玛在三到五年内,肯定会稳坐世界五百强第一名,纯利润能排名前八。这两个商业零售业的巨人,有什么经营秘诀呢?你们猜猜。”

  大家七嘴八舌猜一会儿,争得面红耳赤,没有统一的答案,又都安静下来,看着史天雄。

  史天雄道:“阿尔迪的秘诀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一定要以市场最低价出售自己的物品。沃尔玛的秘诀是:天天平价,销售成本严格控制在百分之二点五以下。现在,大家应该能明白我为什么不当司长,来当‘都得利’公司的总经理了。因为‘都得利’也在按全市最低价经营着。我是一个曾经带兵打仗的人,有句话叫做: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沃尔玛现在有一百多万员工,二十年后,我恐怕能领导‘都得利’五十万员工吧?这就是我来当你们的总经理的理由。”

  金月兰带头拍起了巴掌。

  就这样,史天雄轻描淡写地为“都得利”画出了一张很不错的蓝图。

  陆承伟到西平后,并没忘记陆小艺的叮嘱,专门和齐怀仲一起到“都得利”总店逛了一圈,然后给陆小艺打电话报告说:“营业厅面积不足八百平米。顶多三个月,他就该想回去的事了。这种档次的店,要什么没什么。”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承伟都在为收购陆川的企业操心,对陆小艺的多次询问,都搪塞敷衍了。让他感到愤怒的是,陆川方面拿来的资产评估报告,竟敢把他当冤大头来耍!价值将近九千万的十个小企业,第一次竟报了一亿五千万,第二次也报了一亿两千万!这不是把他当土豪来打吗?

  陆承伟把田青廉书记和秦思民县长约到西平,安排他们在皇冠大酒店住下后,只让齐怀仲出面跟他们周旋。田青廉和秦思民在酒店熬了两天两夜后,才把正主陆承伟等到了。陆承伟开门见山,一点也不客气,把陆川十个企业资产评估报告的复印件朝桌上一放,说道:“我先向两位父母官声明:我不是雷锋,也不是慈善家。这个项目,我完全可以不做,因为风险太大了。如果这些企业真值一亿五千万,哪怕是一亿两千万,它们都能盈利。我让你们组织评估,是基于对你们的信任。值九千万的东西,你们敢卖一亿五!我们还怎么合作?朱总理答记者问,已经准备好滚地雷阵、跳万丈深渊了。这种时候,你们真不该给我玩这一手。机会错过了,再也没了。我做这么大的项目,你们总该让我保个本吧?我说个方案,请你们考虑。评估是九千万,到我们签约时,它们最多值八千万了。这八千万,我出七千万现金,另外一千万,算作你们一方拥有的法人股。我再等一个月,到时候你们不签字,我也可以给我爸有个交代。”说罢,留下两个呆子,转身走了。

  秦思民翻看着陆承伟留下的评估报告,“一模一样。看来,真不该跟他耍心眼。让他抓住了证据,我们不听他的也不行了。”田青廉苦笑道:“还不是想多搞几个钱,改造几个学校,修几个像样的公共厕所。想不到他连这个报告也能搞到。地区评估所把我们给卖了。想着他这些钱不是走私就是逃税搞来的,不会太在意,没想到他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被动了,是被动了。”秦思民叹道:“错过这个机会,只怕夜长梦多。他做这个项目,当然也要挣钱。我已经派人查过他的底细,没现特别违法乱纪的地方。只是他运气太好,把这些年暴富的机会都抓住了。老田,他押一千万,也不算就地还钱。再说,他又主动给我们留一千万法人股,他赚了钱,我们还能分些红利。斗心眼,我们怎么是他的对手?”田青廉道:“回陆川,开个会,按他说的谈吧。睡在床上尿尿,流哪儿在哪儿吧。”

  齐怀仲开着车,有点担忧起来,“承伟,这么无遮无拦,他们会不会不做了?再找个老区贫困县做这个项目,恐怕难度更大。”陆承伟接道:“黄花菜都凉了,这个项目黄不了。把牌摊给他们,省得他们再玩猫儿腻。他们当然可以选择不做,可是经过这次一折腾,这些小企业只会一落千丈,再过一年,连五千万都不值。他们都年轻,头上的乌纱比面子重要,不会在乎我说话的方式。”

  右前方,便是西平市的金融街了,S省和西平市的多家银行,都把气派的大楼盖在这里,像是在比赛什么。财力?地位?品位?信誉?也许兼而有之吧。陆承伟喜欢乘车经过这条街时那种感觉,特别是坐在奔驰600上经过这里时的感觉,好像完全拥有了两边的高楼和这高楼底下一座座金库。这时候,陆承伟看见了从一家银行大楼走出和一个年轻女人交头接耳的史天雄。

  “慢着!”陆承伟喊道,“停一下。和天雄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银行官员?蛮有气质。”齐怀仲低头看看,“不是银行官员。这个女人是天雄现在的老板金月兰。看来,他们是准备上项目了。”

  “什么?‘都得利’的老板是女的?”陆承伟深感意外,“还是个很有风度的年轻女人!你怎么不早说呢?”齐怀仲扭过头讪讪地笑笑,“你也没交代。天雄的老板是女是男,不是太重要。”陆承伟摇摇头,“走吧,没听后面在催!你齐怀仲的判断力不至于这么低下。想不到天雄辞职还有点粉红色原因!我把问题想简单了,仅仅把它政治化了。你对这个金月兰了解多少?”

  齐怀仲认真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这个金月兰,当姑娘时,也是名动全国的风云人物,七十年代末就捐了二十万遗产。对了,她好像和天雄同一年当了什么十大新闻人物。你怎么不知道金月兰?”陆承伟朝后仰仰,闭上眼睛,“那时候,白天我在哈佛工商管理学院读书,晚上在一家中国餐馆洗盘子,假期四处旅游,想在什么地方突然间遇到一个叫袁慧的中国女人。我只知道中越间生了一场局部战争,刚刚成了我姐夫的史天雄参了战,又生还了。他们还是旧相识?还有别的吗?”齐怀仲把自己知道的况和盘托出了,“我知道的况,西平的小报都登过。说她办这个‘都得利’,是为了给女儿交择校费。好像她早离了婚……”

  陆承伟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想她也是个单身女人。共产党中的圣徒,也是人呢!我一直给我姐报平安无事,原来天雄已经开始重温旧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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