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柳建伟 > 英雄时代 | 上页 下页


  史天雄并不退让,针锋相对道:“你这个哈佛工商学院的MBA高材生给我解释一下:用不足二十年时间,由不名一文的穷留学生合法地变成一个亿万富翁,概率有多大?”陆承伟转过身,阴沉着脸冷笑道:“你到底只是个政治动物。哪怕概率只有亿万分之一,也有被人抓住的可能,而我,正是那个抓住了它的人。我到美国时,比尔·盖茨连十万美元的年薪都挣不到,今天,每一天他的财富能净增四千万美金。和他相比,我积累财富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我的大司长!我可以负责地对你这个姐夫说:本人拥有的每一枚铜子儿,都是环保型的,永远都不会散发出阻碍你在向上的台阶上勇往直前的毒雾。”

  史天雄一时语塞了。他也站了起来,伸手拍拍陆承伟的肩膀,“你别激动,你别紧张。确实,我是一个共产党的官员,自认为还很纯粹,看见这六百万,确实……作为你的姐夫,又看过那么多自称清白最终却……我是怕有一天检察官会不请自到。”又重重地拍了陆承伟一下。陆承伟眼睛里弥漫了温和的光亮,笑道:“请你十二分地放心,今生今世,你我两兄弟,决不会有隔着共产党监狱的铁窗说话的机会。因为,第一,我是共产党人的儿子,我深爱这个政权,我深爱这个国家;第二,我在公民纳税意识最好的国家形成了我做人的基本理念;第三,我的亲人们如今还都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天雄,如果像我这样的人,掌握中国私营经济中百分之四十的资本,你就高枕无忧了。”

  陆小艺一看两人的语气都有缓和,忙说:“换个轻松的话题吧。这个房子暂时别让爸爸知道。安心吃野味吧。”

  第二章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莎士比亚这句著名台词的意义,在陆川县委第一书记田青廉、县长秦思民心里,正在逐步变成一声沉重的叹息。这样的时代已经变成纷沓而至的各类突发性事件和他们紧紧拥抱了。重复了多次拆东墙补西墙过程中的损耗,已使挡风的屏障越变越矮,矮到了伸腰一探脖子,就可以感受到东西风对吹的冰凉肃杀之气。发展电力基础工业,缺少的资金,他们决定吃财政饭的一万多人勒紧裤带奉献一两个月薪水;两千多教师无米下锅不得已上访告状后,他们又决定用增加农业税的方式弥补上一轮的决策失误;当看到外地无端增加农民负担的事件被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曝光后,他们就只能庆幸中央电视台没在陆川设立记者站了。社会的大转型,成功的要诀在于在整个过程中保持稳定。于是,摸着石头过河摸到深水区后,他们作为一地父母官的成就感便被无情地剥夺了。几年来,他们已经记不得演过多少种角色了,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恐怕只有探险队队员和救火队队长两种。

  大环境的骤变,使他们这对搭档,成为陆川近五十年历史上,最团结、最能相互支持的一对。在植物园里,谁只想做那护花的绿叶?在官场的台阶上,有谁把向下滑行当做人生的成就?三年前,田青廉是作为清江市市级领导的替补来到陆川的,他自然想以冲刺的速度,用政绩换回荣升的通行证。秦思民在陆川已经呆了近三十年,和他一起来陆川老区插队的十名北京知青,二十年前已经随着一次社会潮汐,流回生他们养他们的京都了。秦思民真的想老死陆川吗?不是的。从他娶了个北京籍清江媳妇,从他过了二十几年牛郎织女般夫妻生活上看,陆川决不是他选定的人生终点站。北京的父母早已年迈,田青廉调来时,他在县长的位置上已经坐了近两年,血缘的深层呼唤,向上的台阶的诱惑,决定了他在官场的羊肠小道上注定要采取的攻击姿态。同时,他们两个都是能领悟到S省现任第一书记蒲东林司令员的“班长论”妙处的聪明人。五年前,蒲东林在省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两年,中央一纸任命,派来一个张书记接替了离职休养的王书记。在张书记上任不久的一次党代会上,蒲东林手扶麦克风,讲了这样一番话:“S省的干部队伍,好比一支作战部队,我是司令员,张书记是政委。中央明确指出,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搞经济就是打仗,打仗的时候听谁的?当然要听司令员的。你们都是跟我打了多年仗的老部下,一定要尊重我们新来的张政委,一定要把他的思想政治工作当成动力,好好跟着我打胜仗。”一年后,可能是为了不浪费人才,一纸调令,张书记去邻省当书记去了,一纸任命,蒲东林变成了省委第一书记,一次选举,又选出个王省长。王省长上任不久,蒲东林在省委常委会上又讲了一番话:“我们常委一班人,就是领导全省八千万人民奔小康、奔现代化的火车头。领导班子,领导班子,我们就好比一个班,我是班长,王省长是副班长。中央领导集体有核心,我们这个省委班子也有核心,这个核心就是班长。现在的中心工作是抓经济,抓经济就好比打仗,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听谁的指挥?当然是听班长的指挥,只能有一个声音,命令一乱,肯定吃败仗。道理就这么简单。”田青廉到陆川走马上任后,陆川的经济形势已经全面恶化,他和秦思民已经没有心思和精力来展开几个战役,弄清谁是陆川的司令员和班长了。

  十五大召开前夕,田青廉和秦思民又一起经历了因基金会问题引发的政治危机。城关镇人民政府的扶贫基金会五年前被新上任的党委书记丁显华变成了一个小银行。高息进高息出的操作,吸引了大量储户。三个月前,丁显华还是陆川政坛炙手可热的新星,经济上的大能人。两个月前,丁显华突然间被清江市公安局抓走了,犯的事当然是十分常见的贪污受贿和腐化堕落。这种像普通感冒病毒一样的犯罪,哪个县每年都要出个十起八起,已经没有引发全局政治危机的能量了。谁知这件事先引出一场基金会挤兑风波。等发生了一个储户跳楼自杀的恶性事故后,田青廉和秦思民才全面了解了基金会触目惊心的现实。基金会的储蓄额已高达一亿四千五百万,其中三千二百万已高息贷给了陆川三百二十六位私营业主,一亿一千两百万则贷给了陆川二十八家国有企业。个人贷款有百分之八十经过丁显华之手,到丁显华案发时,从基金会贷款百万元以上的私营业主,已有八个破产后逃亡,六个进了监狱。为了使事态不致再度恶化,田青廉和秦思民下令让国有企业在一个月内还清全部贷款。此令一出,他们才发现报表上亏损面不足百分之十五的陆川国有企业,实际上已有百分之九十五还不起基金会的高息贷款了。因为基金会已出了命案,两个父母官只好硬着头皮严令企业还钱。这一逼,又把工人逼上街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