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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接完这个电话,江月蓉又像是被充了一次电,思维又回到了下午的轨道上。认真涂好了口红,像是又觉得嘴唇太红,又用餐巾纸仔细揩去。仔细做了做刘海儿,像是又觉得太过,又用梳子把它梳直了。关掉卧室的大灯,似乎又觉得这样只剩下客厅这一方活动空间,又把床头那盏奶白色小灯拧亮了。关掉了电视,似乎又觉得屋里太静了,又打开音响设备,放出一段克莱德曼浪漫的钢琴独奏。江月蓉刚到沙发上坐好,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沙发转角平台上的小相框,一个高大魁梧的飞行员正站在他的飞机前朝她微笑。她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拿起了相框,忍不住和相片上的男人对视。门铃响了。这一声清脆的浮在钢琴音符上面的响动,仿佛具备某种魔力,飞行员再回到他占据三年的位置时,面朝墙站下了,为这间客厅平添了一方黑暗。

  朱海鹏进门扫一眼客厅,伸着鼻子嗅嗅,很遗憾地说:“我刚刚从通信团回来,迟到了。”

  江月蓉倚在卧室的门框上,抿嘴一笑,“本来也只有方便面。”

  朱海鹏探头朝卧室里扫一眼,“我洗个手,银燕呢?是不是已经睡了?”

  江月蓉又跟到厨房的门框上倚着,“我把她送走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朱海鹏在客厅走了一圈,“和我想象的差不了太多,就是这种调子,主色调是蓝和白,摆设以西式为主。”

  江月蓉冲动地说:“你看看别的房间是不是有别的味道。”看见朱海鹏就要毫无顾忌地迈进卧室,忙道:“站住,那里现在还是军事禁区。”

  朱海鹏顺从地退了一步,“好久没有闻到这种迷人的味道了。”

  江月蓉又后悔地说道:“给你开玩笑呢,既然这扇门向你打开了,任何地方你都可以自由出入。”

  朱海鹏朝三人沙发上一坐,感叹道:“总算找到了家里才有的感觉,像是丢了一辈子似的。”

  江月蓉给朱海鹏倒了一杯茶,顺势也在沙发上坐下了,坐下了,又紧张地看了朱海鹏一眼,朝另外一边挪挪,“海鹏,要是下午就见到你该有多好哇。”

  朱海鹏本来是觉得这句话有点怪,侧身想问问为什么,不想一下子就被江月蓉动人的侧面线条改变了思维方向,忘情地盯着江月蓉线条分明的脸,紧张地说:“我,我们好像连手也没有握过。已经谈了婚姻的男女,像这种情况的可能不多。”

  江月蓉身子兀地一动,像是受了传染,声音发僵起来,伸出手说,“那你就握握吧,省得你,你觉得少了什么过程。哪,哪有你这,这样握手的。”

  朱海鹏轻轻一拉,江月蓉灯草一样轻地倒在朱海鹏怀里了,茶杯随着江月蓉做出投降一样姿势的运动,砰的一声,碎在地板上。久旱逢甘雨和洞房花烛夜这人生四喜中的二喜,完全左右了朱海鹏的行动。江月蓉也无法抑制,开始在朱海鹏施予的同时回报起来。墙角的那方黑慢慢地浸开了江月蓉微闭着的双眼,当她的意识把那一方黑辨别出来后,她惊叫一声:“不——”用力从朱海鹏的怀里挣扎出来,喘着气整理着头发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跪在沙发上,把相框又正了过来。

  朱海鹏站起来,红着脸讪讪地搓着手,说:“我,我还是回去吧。再待下去……”迈腿就朝门口走。

  江月蓉动情地喊了一声:“海鹏——别——”

  朱海鹏慢慢地转过身,蹭过来,瘫软在沙发上。

  江月蓉把地上的碎玻璃打扫了,搬把靠椅坐在茶几对面,几乎是在央求着:“你别走,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吧?”

  朱海鹏直起身子看看江月蓉,把头埋了下去,喃喃道:“何必自己折磨自己,还嫌不够苦?”

  江月蓉看了看相框,走过去,又把相框反转过去,坐在沙发上说:“对不起,我很矛盾很矛盾。我是真想啊——”

  朱海鹏猛地抬起头,“我们马上结婚吧。什么话我都说了,请你相信我。我是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这是我深思熟虑的选择……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发个誓?”

  江月蓉伸手捂住了朱海鹏的嘴,“你别傻了。”

  朱海鹏紧紧抓住江月蓉的手说:“那你还怕什么?票已经买了,明天上午我、你还有程东明坐火车走,演习一结束就结婚。”

  江月蓉摇摇头说:“海鹏,今天情况变了,变了,变了……”

  朱海鹏说:“出了什么事?”

  江月蓉苦笑着说:“今,今天我去找了一个瞎子老尼姑算了命,她,她说我命硬,要克你。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做个朋友吧。”

  朱海鹏笑了起来,伸手拍拍江月蓉的脸,“这种胡言乱语你也信。命硬就硬吧,我不怕。”

  江月蓉说:“你不怕我怕。我不能害你,决不能。我实在觉得配不上你。我想了想,你还是娶了方怡比较合适。”

  朱海鹏警觉地问道:“方怡对你做了什么?”

  江月蓉说:“她对我很好,什么都帮我考虑了。我,我很庆幸你能交上她这个朋友。”

  朱海鹏说:“可我爱的是你呀!这一年多,我们接触了多少次,你难道还看不出我是哪种人?如果真的需要承受什么,我会无怨无悔地承受。你走出这一步,也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并不想以这种态度对待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说说呀。”

  江月蓉彻底冷静了下来,站起来说:“你爱我,我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早就判断出来了。是我这个人有毛病,我有点神经质,不像你总是一诺千金。”停顿了一会又说:“既然你知道我迈出这一步不容易,那就应该以你的宽容允许我再任性一次吧。婚姻大事,又是二次婚姻,总该慎重一些吧。我们应该分开一段,认认真真考虑考虑。我认为这很有必要。”

  朱海鹏默默地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江月蓉,严肃地问:“演习你也不参加了?”

  江月蓉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事情太多太乱,得好好想想。”

  朱海鹏怒气冲冲地拉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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