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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庞秋雁笑道:“听说申玉豹死前留下过一份证,提出李金堂曾在他名下存一百多万的事。只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咱们不就大功告成了吗?”白剑惊诧地看了庞秋雁一眼,“你的消息真灵通!这份证,全龙泉,除了我和赵春山,恐怕只有县里七八个核心人物知道,你竟这么快地得到了消息?”庞秋雁冷冷一笑,“龙泉并非铁板一块。你对这件事也没信心吗?”

  白剑摇摇头,“我何尝不想尽快查出这件事。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知道有这笔钱,托人到银行打听,知道这钱四个多月前已通过合理合法的手续取走了。取钱的两个人是冒名的,我已按那两个身份证号码进行查证,身份证是伪造的。如今只留下两个号码,这条线没法查了。申玉豹的证里一口咬定这钱是钱全中帮李金堂取的,前天我一个姓林的朋友已经托人打听了,钱全中在申玉豹死那天出了远门。钱全中还是致死吴玉芳的凶犯,这回只怕是难以找到他了。吴玉芳一案已经重新立案侦查,确定钱全中是凶犯后,才能全国通缉令。这事也不好确定,申玉豹死了,就缺少一个有力的证人。我已经听到这样的说法,说申玉豹这是有意诬陷。舆论如今又在美化李金堂,说如果不是李金堂把英国人镇住,申玉豹捐的钱都得赔给人家。三折腾两折腾,竟把申玉豹也折腾成大英雄了,实在有点不可思议。龙泉这几个月一手抓建设一手向上要说法,这沿街的工地,到时都成了有利于李金堂的证据了。”庞秋雁把牙咬上了,“这本来是清松提的方案,改头换面一下,却成了他李金堂自卫的武器了!巧取豪夺,强食弱肉,你不吃他,他就吃你,这就是龙泉!白剑,中央调查组是你惊动的,他们自然要看重你的意见。你汇报时,要认定这一百零八万是李金堂当年贪污的救灾款。”白剑苦笑一下道:“钱全中跑了,即便没跑,他一口咬定没取这笔钱,还是没办法查下去。从当年那些账目中找证据,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庞秋雁笑了起来,“你真是太书生气了。中国这片土地连莫须有这样的词汇都能生产,还怕抓不住他李金堂?!他肯定贪污了这笔钱。只要能立案,到时的证人还不是多得如过江之鲫?贪污这么一大笔钱,能做得天衣无缝吗?李金堂在龙泉政界近四十年,还怕他没有仇家?我告诉你个好消息。H省委已被你的文章搞得焦头烂额,已经下了丢卒保车之决心。下周你就能见到清松了。如果龙泉县委不配合,处处设置障碍,当然没把握扳倒他。现在不同了,只要你和清松配合默契,李金堂这只老虎这次死定了。”白剑将信将疑地看着庞秋雁道:“你不知道龙泉的水有多深,李金堂还是龙泉县代书记,柳城还在全力保他。在这种况下,八十四万龙泉人,都会缄默不语。”

  庞秋雁得意地说:“你说的是上一周的形势。昨天下午,况生了根本的变化。清松现在的身份是:龙泉县委第一书记兼调查组成员。龙泉不管出了多大问题,不过是龙泉一个县的问题,H省没必要因这个棋子搞得全盘被动。清松官复原职了,你们俩肯定能在龙泉刮起一场风搅雪。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把你的主攻目标定在这一百零八万上面。”

  白剑听得周身寒彻,久久没有回答。

  刘清松随两级调查组返回龙泉复职后,一场大翻抗洪救灾旧账的风搅雪在龙泉三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刮了起来。

  开始的几天里,风刮得很大,却一个雪花也没落下,刘清松不由得急躁起来。调查组已经调来了龙泉二十几个乡镇尘封多年的救灾账,日以继夜地查对着。第五天,调查组查账工作取得突破性进展,当年十月十五日至十月二十二日六个重灾乡的账目和同时期县里下拨账目出现了六十多万元的差额。刘清松通过朱新泉迅速找到了当时的财会人员,连夜进行调查。结果却使他大失所望,因为这段时间,李金堂患胃出血在住院治疗。第二天,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在调查组下榻的松鹤宾馆传了出来:可以初步确认,前龙泉县革委会副主任王世允在龙泉抗洪救灾工作中有重大经济问题。

  白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道:这回总可以向社里韩副社长交差了。下午,他去三妞家里看望了林苟生。半个多月来,林苟生每天下午都在三妞家陪在家里打点滴的三妞。白剑刚讲了调查组查出了大问题,林苟生忙使眼色制止了白剑,扯着白剑出了堂屋。白剑问道:“这种病是不是怕刺激?”林苟生道:“三妞常说李金堂是她的再生父母,你当她面一说咱们整住了李金堂,她一翻脸,治病的事就前功尽弃了。是不是抓住了李金堂的小辫了?那咱们可要好好喝一壶。”白剑道:“不是李金堂的问题,是王世允的问题。调查组的黄统计告诉我,这王世允贪污的数额不会少于六十万。六十万可算只大老虎了。”林苟生眼里的火苗渐渐熄灭了,喃喃道:“就没他一点问题?”白剑摇摇头,“眼下还没有。不过,这算是一个重大突破。”

  白剑回到古堡,刘清松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了。

  几天下来,刘清松已经熬得精精瘦瘦,深陷的两眼布满了血丝,一见白剑,开门见山指责说:“老兄,啥时候你才能使出你的杀手锏呀!难道非要等到把钱全中通缉到了你才肯开这个口吗?这个赵春山也真是的,还不愿意把申玉豹的证交到调查组。他说他相信你的判断,难道你认为当年李金堂会两袖清风吗?”白剑笑道:“清松兄,查账工作不是很顺利吗?不管怎么说,龙泉当年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这种论点已经站住。查出一个六十万的王世允,难道你不认为是一个重大突破?”刘清松冷笑起来,“白剑!这话你说得太早了!王世允的身份是抗洪救灾副总指挥,账上出问题的部分,大都与他有关。我已经派人去医院查了病历,四个账目混乱的时间段,李金堂确实都在住院。我又查了当时的党委会记录,常委会明确决定,李金堂全权负责全县的抗洪救灾工作,李金堂不在时,由王世允代理。所以,该对这些问题负责的,是王世允,而不是李金堂。”白剑又笑了,“这不是好现象?王世允作为副总指挥,又是领导小组副组长,又是龙泉县革委副主任,难道就不能证明咱们的观点是正确的?”刘清松感到他和白剑这个临时联盟已经生了颠覆性的危机,不得已又直白地逼进一步,“整不垮李金堂,你就是白忙乎了一年,百年之后,仍入不了你们八里庙的祖坟。我知道,对你而,或许抓住个王世允也算达到目的了。你听听王世允的这十来年你就明白该怎么办了。王世允八一年从龙泉调柳城地区任劳动局局长,八四年因受贿受到撤职处理,任正处级调研员,八五年办提前病退手续,在柳城工业路开了一家电器商店,前年十月间,因做投机生意赔本跳楼自杀了。调查组如今查到的六十几万,最终恐怕很难定性。”

  白剑沉默了好一会儿,眉头又皱了起来:“请你相信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申玉豹和李金堂近半年多的冲突,在龙泉路人皆知,舆论对申玉豹的指控已颇有微辞,如果在没有旁证的况下贸然提出这一百零八万,弄不好,局面就无法收拾了。公平地说,舆论支持李金堂是有道理的,毕竟在他的努力下,为龙泉留下了建一所学校所需的一千万。”刘清松再也控制不住了,“你以为申玉豹真的是死于意外事故?我不这么看。我认为申玉豹的死,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因为有人有杀他灭口的动机!把申玉豹突然间捧成一位英雄,不过是一个政治小魔术。申玉豹涉嫌致死吴玉芳一案,申玉豹的假驼毛、羽绒案也早暴露了,这样一个特殊人物死了,为什么没有进行现场勘察?为什么要把现场破坏掉?有的人提出是自杀,李金堂为什么一下子把大家的思路误导到意外事故方面?你不要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我已经取得了一些证据。曾经当过申玉豹保镖的两个人证实,申玉豹本来没有要到广州做生意的打算,他是在和李金堂单独交谈后,才突然间改变主意的。他们回忆说,申玉豹和李金堂交谈后,神紧张,把几个保镖都撵到公司,让他们看守空空如也的两个保险柜。我不排除他杀,还有一个证据:两三个月前,申玉豹家突然间住进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名义上是伴申玉豹读书的,两个保镖都证实这个年轻人在申玉豹出事当天仍留在申玉豹家,结果死的只是申玉豹一个人。你不觉得这个意外事故出的有点怪吗?”白剑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儿,弄不清是刘清松的仔细还是他描绘的李金堂的阴毒吓的,不由得跟着刘清松的思路说:“你是说这个年轻人就是凶手?背后的主使就是李金堂?”

  刘清松点点头说:“等抓到这个年轻人就水落石出了。白剑,你别再犹豫了。你应该把赵春山手里申玉豹的证拿过来,附上你的调查报告,一起交给调查组王组长,这样,就可以停止他的职务,立案侦查了。”

  白剑下意识地朝后面挪了一下,这一瞬间,他对残酷一词的认识无疑又精进了一层,很不自然地笑笑,莫名其妙地说道:“清松,你变得我、我感到陌生。”摸出烟平静了一下又说:“只要李金堂真的有事,我不会手软的。”

  刘清松万分无奈地摇摇头,叹气一样丢下一句:“逼上梁山,咱们都凭良心对历史负责吧。”拖着疲惫的身子出去了。

  第二天,刘清松又以龙泉县委第一书记兼钦差大臣的身份,在李金堂、政协张主席、人大石主任三人缺席的常委会上强行作出决定:在全县二十四个乡镇设置举报箱,号召全县八十四万人民,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摸着自己的良心,通过举报箱向中央和省两级调查组反映当年龙泉抗洪救灾中出现的问题,配合调查组澄清龙泉这一段历史。

  龙泉的上上下下都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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