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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连锦向前跨了一步,后面的腿正准备再朝前面迈,突然感到一股冷风扑向面门,本能地抬起手臂去挡,没来得及挡住,倒下去的时候,眼前开出一簇放射状的金花,接着变成一片漆黑,嘴里灌满了腥咸。

  “这一拳是白虹的,”白剑向右跨了一步,占领了有利地形,“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连锦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手扶墙,向前一个趔趄,再站直时,正好把胸部暴露给了白剑。这一拳力量太大,连锦在席梦思床上一个后滚翻,栽倒在床里面的写字台前。白剑跳了两步,在里面墙角放的一个紫檀木衣帽架前猛转过身,“这一拳为你根本不像个男人,丧失了起码的人性。”

  白虹猛地推开门,看见连锦鼻血长淌,喊了一声:“哥,你怎么能打人!”

  白剑毫不客气,又一个勾拳把连锦打翻在床上,连锦朝前一滚,恰好滚在白虹和李玲脚前。白剑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吐着:“这一拳为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因为你一点也不爱她,你爱的是她爸。”

  林苟生在门口出现,放下一个旅行包,堵在门口上龇着牙道:“功夫不错,刚才那个勾拳力量应朝上挑一下,对手就趴下了。”

  白虹扶住连锦,要擦连锦的鼻血。连锦猛地推开白虹,粗暴地吼一声:“让他打!”抹了一把脸,狰狞地看着白剑。

  白剑没有动,说了一声:“你有没有理由都可以还手。”

  连锦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着,“不,我应该挨这几拳。你打了人,你一点也不轻松!我卑鄙,你比我更卑鄙!你更会隐藏你的目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你比我卑鄙。你更卑鄙是因为你极端自私。你成功了,我和白虹,还有其他许多人都成了你的牺牲品。”白虹又拉住连锦,央求道:“连锦,你别说了!”连锦把白虹推开,抖擞一头长发,“我要说!”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指着白剑,“凭什么只能牺牲我来成全你?我想了想,你也不配!我爱虚荣,你更爱虚荣,你爱虚荣爱到了疯狂,你不过是戴了一个神圣的面具。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恨你!白虹也该恨你!我有资格恨你,因为我比你光明磊落,我比你名副其实!”

  白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心跳立刻加快了,右手按住压在水果刀上的几本书,用一种可怕而怪异的声音说:“狗杂种,你给我住口!在,在我转过身之前,你,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林苟生扯了一把连锦,“识相点,小白脸!现在包公不在了,要是在,狗头铡一支,嚓,铡了你个小陈世美。”连锦仰天笑着,“这下咱们谁也不欠谁了!”晃着身子走了。李玲嘻嘻笑道:“真过瘾!这才像个冷血杀手。”白虹哭喊一声:“连锦,你听我说——”掩着脸追了出去。李玲收住笑,嘟囔一句:“疯了,疯了,都疯了!”撒腿去追白虹。

  林苟生扫一眼床头柜上冉欣的来信,惊叫一声:“后院起火了?我日他妈,惨!”白剑问道:“老林,没找到人?”林苟生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茫茫京城,找个三妞谈何容易。北京太大了,一泡大粪显不出臭,一束鲜花显不出香。别说一个三妞,就是三百五百三妞闹京城,也冒不出看得见的水泡泡。我还是回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白剑怪怪地一笑,“我准备启动你那个计划。”

  当天晚上,白剑出现在欧阳洪梅的家里。

  欧阳洪梅接到白剑的电话,多少感到有点意外。自从申玉豹那晚走后,再也没有男人来打搅她了,白剑突然要来拜访,自然引起她很多联想。白剑来后,她显得殷勤周到,却不见多少热情和激动,静静地听着白剑对往事的回忆。听够一个段落,欧阳洪梅仰起脸,一副曾经沧海的平静道:“从我初省男女的区别,我从来都是男人们注目的焦点。我对自己能给你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再说呢,你的感受已不再是秘密,那篇《白剑其人》文字虽极其卑俗,不堪入目,但披露的基本情况我倒相信有八分真实。有一个感觉,那篇文章的作者体会不到,能看出我可能是灾难之源,非你的眼力不行。我一直为你留着插话的空隙,你怎么不说呀?我明白了,你能走进我这个家,心情的复杂简直一言难尽?是你自己说呢,还是要我猜一猜?你已经说出你心里的部分真实了,剩下的还是让我猜一些吧。嘻嘻,我有猜男人心事的业余爱好。实际上你并不反对堕入我给你带来的苦难中。正因为我判断出了这一点,才引起了我的一言难尽的情愫,才让我把你当个老朋友接待。可惜呀,你来得太迟了,太迟了。要是早来个十年十五年该有多好啊!你现在来我这里,动机一点也不单纯。这让我有点恼你。算了,我还是不猜了,郑板桥说得好,难得糊涂。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变得糊涂一些。你妹妹刚刚叫人甩了,你们白家的支书叫人打了,你查出了一千万的大案却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干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的日子很不好过。我真的想帮你做点啥,真的。”白剑很难为情地笑笑,“什么都瞒不了你。听李玲说你整天一个人在家,没想啥事你都知道。”

  欧阳洪梅莞尔一笑:“一语双关。是你的心事瞒不了我呀,还是你的处境瞒不了我?你没有说。你上午动拳头的事,我也知道了。当年,我要有你这样一个哥哥该有多好哇!真可惜,那一天竟没有问你的姓名。这可能是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都过去了,也不用再提了。你是来让我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呀,还是想和我结成一个联盟?我真的弄不明白,真真假假的我搞不懂。你是个有妇之夫,再加入进来可就热闹了。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吧。当然,我是自由的人,选择权在我。我身上的是是非非已经太多了!多的让我不堪重负。只是有些事尚未了结……不过,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常来坐坐。不是有句俗话叫虱子多了不痒吗?说笑了。其实,和你坐在这座房子里,感觉好极了,好极了。我总是有一种幻觉,感到自己倒着朝十八岁疯长。或许有一天我真的能为了你烧成灰尘。这个前景有点可怕。你终于来了,我很高兴。”白剑不懂这些颠三倒四的话,知道暂时还不能问,站了起来道:“既然你不讨厌我,以后我会常来的。”从口袋里掏出冉欣的来信和欧阳洪梅的手绢,“我必须马上回北京,处理一件私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的妻子——现在还是——她很快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者什么人了,现在她可能和一个我不认识或许也认识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这方手绢是第一次见你时,你留下的,那一刻你把我当成了一个管道修理工。我不大明白我为什么会收起你的这方手绢,而且一直珍藏这么久。现在奉还给你。”

  欧阳洪梅脸上闪出一片愕然,眼睁睁看着白剑拉开门出去,竟毫无反应。

  第二十九章

  李金堂翻出自己亲手绘制的改造旧城草图纯属偶然。

  那个雨天的中午,他想听一段《说岳全传》,拧收录机的旋钮时,不经意听到一段交响乐。这首交响乐他十分熟悉,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十年前,欧阳洪梅从省戏校进修回来,带回了好几盒磁带,听来听去,李金堂最迷的就是这首《命运》。他记得欧阳洪梅说过,这首曲子晚上听,一个人静静躺在一间黑暗空旷的大屋子里听,效果更是震撼人心。所以,要是白天听到这首乐曲,李金堂总是要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播音员已经在播新闻了:“据曼彻斯特电,一位名叫马克西姆的防寒服制造商,最近因阿尔卑斯山滑雪区上月发生冻死冻伤十八人恶性事故,被警方监视居住。马克西姆用来制作防寒服的驼毛和羽绒,经化验纯度只有百分之三。马克西姆称这批驼毛、羽绒是从中国中部地区的荣昌贸易公司购得,他准备向当地政府递交一份诉讼状,请求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这一纠纷。下面为各位播放几首钢琴曲。”

  李金堂关掉收音机,脸上浮出了最近一个时期难得一见的笑容。他马上拿起话筒,拨了欧阳洪梅家里的电话号码。通了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把电话压了。何必急在一时呢?这种涉外的经济案,中国不管,谁也拿申玉豹没有办法。如果这么早就喜形于色地给欧阳洪梅打电话,结果却是个不了了之,不是让人笑自己沉不住气吗?又怕日后忘了这条新闻的细节,想找个笔、纸记下来。翻动茶几下面那些纸时,那张草图被翻了出来。

  摊开草图一看,李金堂坐不住了。眼下,必须在龙泉闹出一个大动静,以有形的东西告诉上上下下:龙泉的一切工作都在正常运转。现在启动刘清松提出的改造旧城的计划,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城市愈演愈烈的抢购风,无疑能刺激龙泉人投资建房的欲望。买地建房,这要比买持久性消费品更加诱人。如今,主持龙泉工作的又是他李金堂,成立领导小组,组长非他莫属。难道命里注定要我李金堂为龙泉留下一座完整的新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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