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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三妞从北京回来后,明显感到申玉豹变了,有时过三五天碰也不碰她一回。按她的脾气,早该和申玉豹大闹一场了。谁知三妞得知申玉豹追的女人是欧阳洪梅后,竟意外地显得平静,对申玉豹格外殷勤起来。在她看来,申玉豹简直在做着白日梦,欧阳洪梅不仅不会嫁给他,连一指头也不会让他碰。申玉豹的心扔到欧阳洪梅那里,三妞就一千个放心了。她知道,凭她一身床上功夫,加上模样俊俏,申玉豹在龙泉成家,十有七成是她做新娘。如果在这个当口上,和申玉豹吵闹,十有###要叫申玉豹撵出细柳巷。分外对他好些,他就会有个对比,等他碰得鼻青脸肿,心灰得像燃尽的草了,他还能去哪里胡折腾?这几日,申玉豹回来就要骂李金堂,每骂一次,三妞心里就喜一分。李金堂整治申玉豹,申玉豹鼻青脸肿的那一天就不会太远了。这一分一分的喜积多了,就变成得意挂在脸上了,脸上挂满了,再积,就要从嘴里倒流出来。三妞给申玉豹续茶的时候,嘴里就轻轻哼着一支歌,歌子自然有点欢快。申玉豹一听就恼了,“唱个屁!老子倒了霉你倒高兴起来,硬割下我八十八万呀!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懂,还唱这种高兴的小调。”三妞笑了一声道:“那我就给你唱个‘白毛女’。”颤着哭音儿唱道:“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我是舀不干的水,扑不灭的火!这下你就听得舒坦了?”三妞一时起了性子,收不住,声音高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和女人发火算啥本事!要是我,我就是要去参加这个董事会,让他们看看你申玉豹是个啥角色!倒驴不倒架,老虎死了也能吓跑一群狼哩。”申玉豹竟笑起来,“嘿嘿,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你说下去,说下去。”三妞说:“我哪有啥见识。我只是觉得光生闷气不管用。不让你当这个董事长,你还是这县城的首富,谁还敢低看你?税的事了啦,还有啥小鞋给你穿。”申玉豹的眼睛渐渐黯了下去,“我以为你能说出啥惊天动地的道道。你呀,没有那个当我贤内助的命。我看呢,你还是离开我,寻个人嫁了算了。”三妞终于按捺不住了,仰起头冷冷笑道:“玉豹,我看你是把药吃错了!你想扔了我,娶那个欧阳洪梅呀?别做你那个春秋大梦了。李副书记要算是我的恩人,我不想说他坏话,欧阳团长也算是我的恩人,我也不想说她的坏话。你别拿眼瞪着我。跟你不明不白这么久,我还没有痛痛快快跟你说过话哩。我不想让你伤心。我三妞从前可不是这个性子。唉,也不知咋的,我竟越来越迷上了你。你可别打断我和我吵架。我就是想说说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心。欧阳团长要是想嫁人,早嫁了,也轮不到你如今瞎子点灯白费蜡。为啥?恋着李副书记呗,就像我现在恋着你一样。你可别小看了我三妞,别说这小龙泉,也别说这柳城,就是大北京,我要是浪起来,也能红遍京城。我为啥赖在你这里不走?我那份心死了,想正正经经跟你过辈子日子。你去送了几回东西,那件貂皮大衣在哪儿,我都知道。你别以为我是个瞎子,我在等着你回头哩。我恋你个啥,你知道吗?就为你是第一个有身份的人不仅仅要我的人,还要和我结婚!你刚到酒吧,料你也不知道我的底细,可是你竟看上了我,要和我交朋友,要娶了我。我十五岁就走到那条道上,经见的男人几百,除了上床就是点钱。我活了二十二岁,还没听到一个我看上的男人像电影里那样说我爱你我要娶你呀!”三妞抽泣几声:“可你说了,不管你是真是假,不过我想你那时候说的也是真心话,所以我就不能不恋上你。那些年,我等啊等,就是没等到这句话。我干爹,也就是林苟生说过要娶我的,比你说得还早,不过他说迟了,开始他只是把我当个婊子,你懂吗?虽然我恋上了你,可我还没想到要嫁给你,因为我还觉着配不上你。后来知道你做那种生意,知道你老婆的死与你有关,这才觉得配得上你了。这才死心塌地要跟你过。有时候我甚至巴望你出点事,哪怕坐两年牢。为啥?这样咱俩就更半斤八两了。前些日子我还真盼着因为这些税把你抓了判个年儿半载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承认这种念头有点可怕,可我知道你一旦顺了,就会撵我走。其实你用不着撵我,只要欧阳洪梅答应嫁给你,我就走人,一分一厘也不要你的。世界这样了,还能饿死我三妞不成?我为你那几句暖心的话,可以记你一辈子。在你还没飞到天上前,我不走,我还觉得报答你没报答够哩。现在你就是捧我,我也不走,你正在走下坡路,需要个女人陪你。”说完了,呆坐在椅子上抹眼泪豆儿。

  申玉豹听了三妞这番声泪俱下的倾诉,不知该表个什么态度,把头埋在膝上,两只手揪着头发,不言语。说三妞疯了吧,又不像;说她正常吧,有的话听起来,又感到人。这个女人还真有点说不清楚哩。李金堂正在发动凌厉的攻势,欧阳洪梅态度怪异、暧昧,申玉豹的心真有点灰了。娶了三妞?这成什么话!

  两个人正在屋里闷着、怄着,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三妞翕翕鼻子,出去开了院门。门会计脸皱得像两瓣晒得半干不湿的茄子,插进一只脚就喊个哭丧调儿,“总经理,不好了。”申玉豹弹出堂屋,“又出啥事了?”门会计道:“贸易商场门市吴经理,一月没照面,门市缺货,小温找到公司,我打了几个电话到柳城,都说没收到货款。八成是小吴带着四十万跑了。”申玉豹拍打着脑门叫着:“我咋把这一茬给忘了!小吴是钱全中引进的人。他跑?他能往哪儿跑?还能跑出龙泉不成。报案,报案!”门会计摇摇头,“听小温说,小吴挂了一个温州女子,这女子本来在影院前街开一间发屋,小温常去做头发,昨天又去做头发,才发现温州女子不在了,一问,说是把房退了回了温州,有这四十万,到哪儿不能吃香喝辣一辈子?”

  申玉豹一副有苦难言的苦相,张口骂道:“李金堂,你不得好死!我日你妈,勾子真黑。老天,你咋不打个炸雷劈死他哩?”他双手伸向干燥的空气里,仰着脸诅咒着。三妞没说话,静静地看申玉豹,目光复杂。

  李金堂下午看了连锦策划拍摄的十集电视片的部分样片,决定晚上在家请连锦、夏仁、尹常青这几个年轻主创人员吃顿便饭,并指定朱新泉作陪。申玉豹咒骂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等候客人的来临,连喷嚏也没打一个。

  夏仁前不久荣升了宣传部新闻科科长,今天又蒙李金堂错爱,心情之激动简直一言难尽。他对仕途本无多的奢望,前一段又因《柳城日报》发白剑文章的事挨了朱新泉一顿好骂,本来升科长岌岌可危了,突然间又来个几喜临门,不免就收获一些不知所措。李金堂家的便饭难吃到,全城几乎尽人皆知。夏仁把有限的几件衬衣试了两遍,最终选择一件白衬衣穿上了。把儿子夏冬的晚饭作了安排,夏仁匆匆往李金堂家里赶。李金堂只在住院时收些补养品,这在全县也是尽人皆知。夏仁觉着第一次吃李金堂的饭空手不好,可又不能带礼物,就想早些去,帮助做些闲杂,以平心中的忐忑。

  李金堂见了夏仁,马上笑道:“小夏呀,你以为我是王母娘娘开蟠桃宴呀!不用当成多大的事的。”夏仁讪笑道:“想着春英阿姨一人忙不过来,我本想帮她打个下手。别的我都不在行,打整个鸡呀鱼呀的,我还能干。”李金堂摆摆手道:“用不着。你坐下来。”端过一只果盘,“这是香艳托人带回的桂圆,尝尝。吃饭,我讲究个吃心境,心境一好,红薯稀饭也能喝出琼浆味。饭很简单,四热四凉,再吃一碗你春英姨的手工拉面。”夏仁哪里吃过这么大的桂圆,像只耗子一样夹啃着,说:“那我去帮她和面吧。”李金堂道:“小夏,你真实在。是不是不喜欢桂圆这味道?”夏仁紧忙吞了一个,不留神把牙硌一下,一咧嘴道:“好吃好吃,我只是觉着这仙物长这么大。”李金堂道:“好吃就多吃点。香艳带回不少,你回去时带些给夏冬,是叫夏冬吧,尝尝。”夏仁一听李金堂随口说出自己儿子的名字,大为感动,欠了欠屁股道:“李书记真是好记性。”李金堂像是动了感情了,“夏冬上次参加全县少儿书画展不是得了二等奖吗?我一见好字就爱。你们朱部长,就是因为字好,我才把他调到县上来的。你又当爹又当妈,孩子丁点大,就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心血呀。你爱人调动的事,我限他们三个月办成了。我不能看着一个书法家苗子夭折了,他妈回来把家务事干了,你就有更多时间催逼小夏冬练字了。”夏仁再把屁股欠出沙发几分,身子几乎正对着李金堂,像是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嘴翕翕,却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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