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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二十章

  周三上午的龙泉县城,热闹得像是又过个春节。影剧院门前的青松路两旁,荷枪实弹的公安间隔五十米一个,确保着道路的畅通。

  金贝子作为这场戏的前台主人公,正春风得意地站立在剧院大门口,恭迎各方代表进入剧场。县师范学校的二十个女生身披红绶带,以金贝子为中心摆个扇形,错落在两条绿地毯上。县师范学校的学生入场后,各方代表进场就没那么规矩了。金贝子见了熟人熟脸,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一身志得意满的发达相,引得同行一浪接一浪的艳羡、嫉妒。

  一切都在规矩中进行着。

  申玉豹的到来,为这个热烈而庄重的仪式抖进了第一包佐料。申玉豹随着一群乡镇企业的厂长、经理踩着正对中门的紫红地毯朝金贝子走着。他没把自己划入个体户的群落,却也没挤进县地毯厂、县袜厂厂长经理们自发形成的集团。他觉得,从经营规模上划分,再与个体户为伍有点掉价,与乡镇企业的厂长经理完全可以称兄道弟,甚至还能生出一些老大的感觉。离金贝子尚有十来米远,申玉豹左顾右盼了,大声说着:“咋没见签到处,按规矩这种活动该有纪念品的。”金贝子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申玉豹装作没看见,抢走几步,摊出手掌抖着,目光四下抡抡,“是不是发红包呀?”有人跟着说:“贝子矿长升了大经理,能少得了这个。”金贝子心一横,双手一抱,作个揖道:“各位赏光,贝子这里谢了。红包早准备了,眼下却发不得。”申玉豹手指弹着,“怕是个空头支票,没多的,该有少的,一人一毛也该有。”金贝子仍是一脸笑,做出耳语的样子,声音却洪亮,说道:“地委梁部长不知咋会知道了,打电话要一切从简。当书记不拿红包,给你玉豹兄,你怕也不敢接。我自然更不敢发。”谁都能听出来金贝子这番话的挑衅意味:这种场合,谁也别找不自在。

  申玉豹并不气馁,嬉笑着道:“大家都停工停产来为你捧场,中午的酒水是茅台呀是五粮液?菜是七荤八素呀是八荤七素?”金贝子仍是笑若春风,解释说:“原来都造了计划的,贵宾桌上喝茅台,像你们这种嘉宾喝五粮液。谁知秘书长派人打前站,说当书记发话了,要按规矩吃四菜一汤。贵宾这样,嘉宾再降成两菜一汤寒碜,后来就改成晚上请大家看欧阳团长唱《陈三两》。”申玉豹连碰两个钉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后腰眼被人一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这是只铁公鸡,里边说话,有气我帮你出。”申玉豹稀里糊涂被推进了剧院前厅。

  申玉豹扭头打量着眼前这个高挑、穿着时髦的陌生女人,问道:“你是哪个乡的,我咋没见过?”那女人从小坤包里夹出一张名片递给申玉豹,微笑着说:“我是《柳城日报》头版记者常小云,奉命从西川赶来采访。你好像跟这个金总经理有仇吧?这到底是个啥公司,竟把老爷子当书记也给搬动了?”申玉豹这种场面经了不少,反问一句:“你从柳城来,能不知道是谁搬动了当书记?”常小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正在西川追踪采访一个电影剧组,我们陈头十万火急叫我来龙泉,说有重要采访任务。我一看,不就是一个公司开业嘛,可又把老爷子请动了,又搞得像过大节,这心里就直犯嘀咕。一听你要红包,我就觉着该采访采访你。这个金总经理都有啥背景?”

  申玉豹心里骂道:你妈的金贝子,仗势压老子,撞到我手里别想着我手软不给你上烂药。笑了一下道:“你想弄点内幕呀,碰到我你算碰对了。走,咱里面找个位子坐着慢慢说。”两个人从单号入口进去,就近坐在最后一排,申玉豹摆出长谈的架势说:“龙泉真是穷疯了,没人了,尽用金贝子这种只会赔钱的败家子儿。这金贝子原是县石墨矿的矿长,干了几年,出了几万吨的矿石,欠了一屁股的债。”常小云打断道:“我对他从前的经营不感兴趣。他一个县小石墨矿的矿长,不知用啥法子搬来了老爷子。一般这种活动,老爷子是不参加的呀。就是柳城的大公司开业,想请动他,没合适的人说,他也不去。不知这回他带谁来。”申玉豹心里嘀咕起来:这个记者日怪,尽问些这种问题,眼珠子一转,说道:“如今搞啥不都是靠张网吗?要是真的竞选这个总经理,我申玉豹一个顶他仨。听说他最近沾上了刘清松,刘清松又是庞秋雁的候补,庞秋雁又是柳城行署的啥副主任,又在龙泉当过副县长,又帮金贝子追回一百多万欠款,大概是从这条线攀上当书记的吧。”常小云扭头问道:“你刚才说啥子候补?”申玉豹说:“就是相好。听说庞秋雁在龙泉时和刘清松有一腿,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当书记能来,并不是看他金贝子的面子,看的是刘书记的面子。城里人这一回才知道刘书记根也不细,后头有当书记撑腰哩。”

  常小云脸色骤变,竖起了柳叶眉,“你停一停!我弄明白了,总算弄明白了。金贝子是刘清松的亲信,刘清松是庞秋雁的相好,庞秋雁是老爷子……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没回去多久,就能弄个鸳梦重温,有本事!一个打字员出身的,竟也有这种本领。敢耍老头子!”申玉豹愣愣地看着常小云,试着接道:“你前面说得比我清楚,后半截我根本没听明白。”常小云冷笑道:“这一回我定要弄到个内幕新闻,让你知道知道有的草带毒。真不该追踪这个鸟剧组,离开十来天,就出了这事。哦,这个你当然听不明白,很感谢你提供了这么好的材料。像是地区领导已经到了,我得去前面采访。”

  常小云刚要站起来,剪彩仪式已经开始。主持人刘清松介绍的第二个贵宾,就是行署科委副主任庞秋雁,位置排在地委宣传部长前面。常小云像霜打的一朵###,迅速蔫了下来,只感到脑袋嗡嗡地在涨大,台上讲的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心里只活动着一个念头:戳穿她的把戏!

  剪彩前,常小云从侧门登上了舞台,选择好一个可以观察到前台人员活动的位置站好,礼仪小姐已经扯出了缀着六七个大红花的红绸,当书记已率各官员走向红花。常小云看见当书记和庞秋雁肩并肩共剪一朵红花,身子不禁一颤,噙着眼泪走进布景后面。我是他的什么人?我犯的哪门子酸?他爱跟谁跟谁,我管他呢!我管得了?

  接下来,当书记一个人到前台讲话去了。常小云正在生闷气,忽然发现有一男一女正躲在三道侧幕后面窃窃私语,细看,那女的竟是庞秋雁,瞪了眼看,那男的正是刘清松,眯了眼盯准了看,庞秋雁的手正和刘清松的手绞藏在侧幕的皱褶里。常小云慌忙举起相机偷拍了一张。一看光线太暗,又忘了开闪光灯,常小云心一横,推开闪光灯开关,朝前挪了两步,准备补拍。这个时候,当书记的话已经讲完,刘清松鼓着掌快步闪到前台。常小云一屁股蹲在舞台上。

  常小云的心灵风暴,丝毫没有影响到剪彩仪式的既定进程。晚上,欧阳洪梅在这同一个舞台上把一出《陈三两》唱得满场呜咽,当书记自然也是老泪纵横。李金堂这次却破天荒地没能入戏,心里一直在问:什么时候剧团换了大幕和灯光设备?

  演出结束,当书记率领地区来的领导上台接见演员。当书记紧握着欧阳洪梅的手,久久不放,连声说:“你演活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好姐姐呀,唱得好!你们还排有哪些传统剧目?”欧阳洪梅矜持地点出《杜十娘》、《窦娥冤》等八出戏。当书记仍握住欧阳洪梅的手,转过脸对地委宣传部梁部长说:“你安排一下,适当时候把龙泉曲剧团请到柳城,让欧阳团长把她的拿手戏都唱一遍。演出所需费用找我批。”欧阳洪梅连连说道:“谢谢,谢谢!”当书记又补充一句:“梁部长,这事你一定要落实。弘扬民族文化,要落实在行动上。”梁部长接过欧阳洪梅的手,摇着说:“全地区的剧团,我看就你们的水平最高。你们需要添置什么,直接给我打个报告。柳城需要这种高水平的艺术团体。”

  李金堂站在一旁,心里感慨万千。小梅梅,能有这个结果,金堂花多大的代价也值。

  刘清松的组合拳迅雷不及掩耳地打了出来。李金堂万万没有料到,这次帮刘清松抬轿竟会带给他政治生涯十几年来第一次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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