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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下了楼看看表,申玉豹叫个三轮回了细柳巷。三妞一见申玉豹,喜出望外,蹿过来搂住亲一口,“我还怕你赶不回来,你果真就回来了。你回来了,这生日过得才有意思。”申玉豹心里暗自叫起苦来。三妞过生日的事,是他半个月前主动提出要过的,弄个快刀斩乱麻,也太不仗义了,也没说去不去,先支吾着,让三妞侍候洗了澡,吹了头。三妞见申玉豹这样经心,双颊泛着潮红,有一下没一下地帮申玉豹擦着皮鞋,品味着这从未有过的幸福。申玉豹刮完了脸,喊一声:“快把皮鞋拿过来,要来不及了。”三妞疑惑地看看墙上的石英钟,“你急啥?说好的,八点钟到好问酒吧过。”申玉豹本想发作,一想今晚的事吉凶未卜,也想给三妞留下最后一个好印象,哄骗道:“三妞,有笔生意要赶着去谈,我争取八点钟赶到酒吧。要想玩个痛快、清静,给你们田经理说,今晚我把酒吧包了。”三妞将信将疑,看着申玉豹慌慌张张出了院子。

  七点差一分,申玉豹走到城隍庙街88号门前的石榴树下,敲响了院门。欧阳洪梅拉开门闩,看着表淡淡地说:“你的时间观念不错。咖啡已经煮好了。”申玉豹闪进院子,“天大的事,下刀子也不敢耽搁。”欧阳洪梅犹豫了片刻,只是把院门虚掩上了。

  老房子里面竟能装饰得如此舒服,让申玉豹大开眼界。三间大房通着,门经过改造,外面一扇门朝外开,里面一道门已改成日本的横拉式,屋内的摆设有很多申玉豹叫不上名字,中间一块像是会客用的,有个很矮的方方正正的黑色桌子放在绿色地毯上面的一张两米左右见方的丝织毯子上,桌子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申玉豹没去坐放在后墙处的几个沙发,显得很在行地盘腿坐在矮桌子边上的一个蒲团上。抬头一看,墙上挂了几幅女人的裸体画,申玉豹早知道这些外国人画的东西叫艺术,也就没表示出任何惊讶。左边显然是吃饭的地方,右边一间房叫一个屏风挡住了,申玉豹猜想着屏风那边卧室里的风景一定很有看头。因为没有吃饭,申玉豹端起咖啡,一口就吞了一小半。欧阳洪梅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窃笑,巴不得申玉豹一口就把剩下的咖啡喝光了。申玉豹捕捉到了这个笑,很快弄明白这是个小把戏,只要把咖啡喝完,就得走人,左右瞅瞅,“有没有吃的东西?”欧阳洪梅微微耸耸肩道:“下午你要提出要我请你吃顿饭就好了。你快把咖啡喝了,外面的馆子都开着门哩。”申玉豹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手帕揩揩嘴唇,轻咳一声道:“迟一阵早一阵,多一顿少一顿,都不碍事。我这胃,赶毛驴车时吃过苦的。”欧阳洪梅忍不住接了一句:“所以,你就想尽骗人的法子发财,你怕再挨饿。”申玉豹端了一下咖啡杯子,又放下了,“骗人?这话不中听。我原来靠力气挣钱,后来就靠脑袋挣钱,也就是书上说的用智慧。”欧阳洪梅扑哧笑了出来,“智慧?你用棉花当驼毛当羽绒,也叫智慧?我倒真想听听你是怎么把骗人当成智慧的。”

  申玉豹有些害羞地笑笑,“这些你都知道了。不知怎么回事,在别的女人面前,我很会讲话的,一和你坐在这里,就、就变得内秀起来。你想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呀……”欧阳洪梅气笑了,“那我可得慢慢发现发现。”申玉豹道:“做什么,都靠个缘分,办这个驼毛加工厂,也是缘分。骗人这事,我干过的。不过,救人的事我也干过。当年在大洪水中,我救过一个姑娘,她醒过来以为我要……还是文明点,所以好心不见得就有好报。”欧阳洪梅装出吃惊的样子,“前些天我倒听人说你在大洪水中跟一个人合伙抢劫杀人,后来那个人被机枪打死了,直叫打成一个人肉筛子。”申玉豹低头咬了咬牙,“我知道谁给你说的。反正我救过人,第二个姑娘没救下来,她用三棱刀自杀了。不过,我很感谢那次大洪水,感谢那个劳改释放犯,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发财就是设法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挪到自己口袋里。”申玉豹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小口。

  欧阳洪梅只想快一点把这尊神请出去,或者吓出去,胡乱接道:“怪不得你有勇气向你的妻子下手。”申玉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揪揪自己的头发,“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过人!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烦过玉芳……也和女工们……那是解闷,解闷。我……没干!”欧阳洪梅吃了一惊,这种痛苦不是装出来的,笑了笑说:“我随便问一问,不是你干的就算了。你高尚也罢,卑鄙也罢,都不关我的事。你还是说说你的工厂吧。”申玉豹沉默了好一阵儿,才缓过劲来,“本来,我想安安分分做点小本生意,第一回就叫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姑娘给骗了,花三百块钱买她们一个戒指,准备补给玉芳当个结婚礼物。路上碰见搞珠宝生意的林苟生,叫他一看,说是个玻璃的。林苟生是咱县出的一个能人,你不会认识他,他坐过十年牢,又在西北流浪多年。我不相信,林苟生从皮包里一摸就摸出七八个,个个都和我买的一样。我佩服老林,他受苦多,心却不黑,卖这些玻璃戒指,总要说:‘这是假的,不过可以当成真的戴着玩’。后来,我就从林苟生那里两块钱一只买一些,然后带上出去骗别人。做这个也赚了一点钱。那一天在西安火车站遇到一个推销驼毛上衣的,硬要用衣服和我换戒指。我一闻那衣服有股淡淡的尿臊气,不想换。他就翻出衣领上的商标给我看,说这是正宗美国货,驼毛是美国什么得克萨斯州沙漠里的骆驼毛,一件三百多。我就换了一件。回到龙泉,我就在驼毛上想挣钱的法子。那一天,邻居家晒被子,我从那旧被子上闻到一股尿臊气,灵机一动,就收购了不少烂套子,做成了我的第一批驼毛。后来,我的驼毛羽绒就真真假假都有了。遍地都是钱,就看敢不敢去挣,撑死胆大的。”欧阳洪梅看看表,申玉豹已经坐一个多小时了,半明半暗地下了逐客令:“想不到还挺曲折。希望你今天没有觉着白来。我这个听众很忠实,把你的革命家史听完了。”

  申玉豹得意地举起了咖啡杯子,“我并没违约,咱们说好是喝一杯咖啡的,我这里还有小半杯呢!”欧阳洪梅知道麻烦来了,强压下怒火,一字一顿说道:“申玉豹,你的无耻也很出众。阴谋也玩得不错。你是商人,玩这种小计谋我玩不过你。你靠这些已经变成千万富翁了嘛。你用不着再在这杯咖啡上面做什么文章了。我知道你信奉的是等价交换。你开个价吧,我一定洗耳恭听。你用不着拐弯抹角的,你想的什么,眼睛早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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