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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这两件事给李金堂很大触动。参加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什么才叫廉洁?舍掉自己的亲骨肉去救别人家的孩子才叫取义吗?难道真应该为了原则,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衣衫破旧地抛头露面吗?龙泉不可能是我李金堂的龙泉呀!他内心里曾经固若金汤的观念开始崩溃了。之后,再扣下现金,李金堂开始有意识地朝自己公文包里装了。

  冬月里,李金堂又一次住进了医院,这已是他这个秋冬第四次住院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第一次有了生命将尽的感觉。就这么死在岗位上值吗?这一回,县医院张院长要他到地区医院作一全面检查,他没有拒绝。

  秦江到医院看望他,两个患难与共二十余年的老朋友尽发悲音。秦江说:“你这么干,我也这么干,到底值不值呀?”李金堂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秦江又说:“这次我们这批老人复出,上面阻力很大呀。我总觉着劫难未尽。好久没见全娃和香红香艳了,方便时,让他们多来看看我。”李金堂长吁一声:“全儿不在了,不在了。他救了三个囚犯,其中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你见不着他了。”秦江面挂老泪,自言自语说:“全娃死得值吗?你说说,你说说。我真后悔没留个后代。省里段书记当年不是病死的,你知道吗?”李金堂摇摇头。秦江道:“这次出来工作,才知道段书记是自杀的,还留了一份长长的遗书,里面尽写的实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自己革自己的命。最近风声不妙,冬天看来没完呀。你要好自为之,身体这种样子,再去一趟干校,就彻底垮了。”

  病好回龙泉后,李金堂再也不过问虚报受灾人口的事情了。他预感到了一种悄然而来的不祥,本性迷失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用白条子从自己手里取了六回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只能体味再次坠落的滋味,根本无法想象日后仍有出头的机会。取这些钱,他只是为了将来不去讨饭,决不自杀。

  日子就那么过去了,这笔钱在李金堂不同的历史时期,像万花筒一样变换着自己的形象。第二次去干校,这些钱是一种支撑,支撑他熬了三年。第二次复出,这笔钱成了像鼻烟壶一样的玩物,帮他收获回忆往事时的会心一笑。看到申玉豹暴富后,这笔钱又成了一条接通他少年富贵之梦的甬道。

  现在,欧阳洪梅审问他和申玉豹的关系时,这笔钱很可能已经变成了随时可以把他送上西天的炸药包。不能把真相告诉她,眼下还不行。

  需要认真对付的,是这个申玉豹。当年把申玉豹看成一台自动取币机,怕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当时要他把这一百零八万存在自己名下,还有今天这个怕吗?多想了一层,竟然带来这么大的后遗症,太不可思议了。儿子牺牲后,移情申玉豹,也是个天大的错误。

  第十八章

  李金堂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应该继续打申玉豹这张牌。一是因为他自信能把握住申玉豹,只用适当的时候,把那一百零八万转移到自己名下,这个申玉豹仍旧是一件用着顺手的兵器。一是因为刘清松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在龙泉搞大的改革,为了不使自己这个改革家莫名其妙成了保守派,需要作好应战准备,申玉豹这枚棋子下一步还用得着。李金堂脑子里还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去见见曹改焕,确认一下自己和申玉豹的关系。想法只是想法,这样做其实也未必能证明得了。如果真是这样,这老女人也许早就跟儿子点破了。几十年过去了,还是糊涂点好。

  李金堂思索很久,准备以改革家的面孔出现和刘清松一争高低。他把自己的试验田选在贸易商场。贸易商场和县百货大楼,都是李金堂挤走任怀秋后,独断上马的两个大项目,建筑面积都是八千平方米,耗资都是二百五十万。两个大楼建成后,李金堂提出一个经营方案:县百货大楼仍搞国营性质,贸易商场要搞租赁。这步棋走得很巧妙。李金堂执意要把贸易商场搞成龙泉商业界的特区,别出新裁,搞一次公开竞拍,当年所收租金,竟是百货大楼税率的三点七倍。申玉豹以其雄厚的经济实力,租下了贸易商场底楼大厅中央,做家电生意。这次改革,使李金堂在柳城一时又成了风云人物。李金堂下一个试验,是准备把贸易商场的租赁制,再改革成股份制。这样,李金堂就可以在这块实验田里完成一贯改革家的完美形象。

  刘清松上山蹲点十天,一个大构想在龙泉也是路人皆知了。他立志要办起龙泉的实业,以此带动工业,进而实现龙泉的全面改革计划。他力主下一步成立龙泉矿业有限公司。

  李金堂深知龙泉的家底,决定抢先一步走商场改股份制这步棋。在他看来,这一方面可以体现出龙泉商业改革的连续性,另一方面还可以和刘清松竞争社会闲散资金,如市场不错,仅此一着,就可以使刘清松的计划搁浅。因为龙泉潭子太小,石头少,垒到了商场的墙上,矿业公司就只能干等。为了使这次改革吸引住龙泉个体企业的大户,李金堂提出将来贸易商场的董事长可享受商业局副局长待遇。

  一次在家县委常委碰头会上,李金堂吹出这次改革方案风声后,就开始等待申玉豹去找他。那时,先许下让申玉豹出任董事长的愿,然后相机提出香艳在省城办了大公司,让申玉豹把那一百零八万取出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申玉豹来找。

  申玉豹最近几天颇感沉闷。原因似乎很简单,他知道了三妞从前那一段惨不忍听的身世。从前,他何尝不知道三妞的风流,心里想着城里人都这样,没想到三妞竟因为卖淫差点叫枪毙了。可是,自从和三妞同居,他无论如何也挑剔不出三妞的毛病。申玉豹找不出理由一脚把三妞踢开,这几日都懒得去公司,整天在细柳巷自己的小院呆着。

  这个青砖小院坐落在细柳巷北端,一幢三上三下的小楼,两间平房连着小楼的楼梯,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卫生间兼洗澡间,青砖围墙围了两棵桐树和一棵柳树。三妞早发现申玉豹的变化,也不敢上班,终日守在家里,想找机会问出原因。申玉豹一时又舍不得三妞,想不通就把驴脸吊着,想通了,也不分时候,抱住三妞就剥衣服。三妞似乎感到了危机,自己偷偷把避孕药换成维生素,巴望能怀孕了拴住这个男人。

  这一日,申玉豹疯了一样把三妞折腾个够,赤着身子叹道:“日他娘,你这女人越弄越上瘾,离不了可咋办。”三妞试着开玩笑说:“要不要给你买点壮阳药。”申玉豹听了就恼起来,“你妈的,你以为老子真稀奇你?不是我红口白牙说过有话,我早……”

  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三妞穿好衣服,跳下床,扭头说一句:“俺也不是嫁不出去,也没赖你!你快穿衣服吧,公司的事你也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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