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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下午,白剑接到刘清松一个电话,约他到家里吃顿便饭。到了刘清松的家,白剑发现庞秋雁副县长也在那里。原来,庞秋雁已被任命为柳城地区科委副主任,刘清松设家宴为庞秋雁饯行,只请白剑一人作陪。《柳城日报》白剑也看过了,知道那场林肯风波,一听庞秋雁回柳城仍有明确职务,就找到了话题,“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庞县长回柳城与家人团聚一喜,由副县长转任科委副主任,按现行体制,还算得上升迁,这算二喜。凭你广州要债的大气魄,还是舞台大了好。”庞秋雁苦笑道:“好女也不提当年勇。我把龙泉一辆林肯丢了,又基本上把龙泉一千万贫困县教育基金丢了,灰溜溜离开龙泉,何喜之有?如今还可以续上那天咱俩谈的话题。一般女人还无法品到政治女人这种大败的苦涩。如今他们可以弹冠相庆了。把我从龙泉挤走了,又用林肯换回了一个贫困县的名额,这才叫双喜临门。他妈的,老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刘清松赶紧把话题换了。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吃完了饭,白剑才听明白刘清松今晚要送庞秋雁秘密回柳城,忙起身告辞。刘清松把白剑送到门口,告诉白剑,已经把他表妹安排在药厂当合同工,随时可以去找药厂李厂长报到,查账的事刘清松从柳城开会回来就会有眉目。

  出了县委大院,白剑才弄明白庞秋雁不愿回柳城的真正原因是从此和刘清松不能常见面了,不禁暗骂自己迟钝。又一想,刘清松和庞秋雁既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清松当然不会忘这一箭之仇,将来大块文章写出来,盖龙泉的大印已经不成问题。

  路过一个胡同口,白剑突然听见胡同里有姑娘尖利的呼救声。他想也没想,拔腿朝胡同里跑去。拐了两个弯,前面的人影不见了。白剑站在一个岔口,正在判断该朝哪个方向追,一只麻袋从天而降,把他装了进去。接着,一个黑影从拐角闪出来,斜踹一脚,白剑像一袋土豆一样栽倒在路面上。墙头上又跳下来两个人,对着麻袋里的白剑拳打脚踢起来。几分钟工夫,白剑已疼昏了过去。申玉豹一看要出大事,喊了一声:“住手!”忙用手捏住鼻子道:“打死了就不好办了,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难而退。”一个人蹲下去,伸手探进麻袋里摸一会儿,说道:“还有口气,不要紧。”申玉豹又说,“把麻袋取走。”一个小矮个儿捏住麻袋底后退几步,白剑呈个大字趴在路边上了。申玉豹看看,一脚踩在白剑的右手上,嘴里嘟囔着:“臭爪子,伸得长!走,咱们走。”

  公安局长关五德接到值班员的电话,人还在被窝里,一听说住在县直招待所的白记者叫人打了,惊得坐起来对着话筒吼道:“人怎么样?派人去了没有?”老伴也醒了,取了一件外套披在关五德身上。值班员那边说:“是招待所的妙清报的案,说是白记者自己走回去的,人可能不要紧,要紧了自己走不回去。要是一般人挨打,我就处理了,他是白记者,我拿不准该不该叫人去。”关五德看看窗子,又看看表,说道:“天快亮了,天亮了再说吧,你等我的电话。”放下电话,关五德仍坐着,一动不动。老伴问道:“你是起呀还是睡?”关五德扭头瞪了老伴一眼,“我不正在作难吗?去年申玉豹老婆的事,你都知道了,李副书记压住,才那样结的案。死者家属不服,把状都告到北京了。”老伴说:“李副书记定下的事,还没人能翻过来,你作啥难。”关五德生气了,“老娘们儿,你懂个屁!太阳村吴天六他们自己告状倒不怕,最后还得回到县里处理不是?这就好办。如今这个白记者从中间插了一杠子,这就麻烦了。前两天,这白记者在《柳城日报》上发表一篇文章,里面没点名地说了这个案子,上纲上线了,说这是官商勾结的必然结果。你想想,这白记者是北京来的,柳城没有人,这文章也发不到头版。听说省报昨天还转发了这篇文章。这事就闹大了。”老伴又插一句,“案子又不是你办的,翻不翻在上头,你操心太多了。”关五德也把这事上了纲线,“你这娘们儿,熏你二十年,也没把你熏精灵了。我是局长,这咋不是我的事?案子翻过来,我就该负领导责任。关键是,只负领导责任倒不怕,这件事李副书记根本没明确说该咋办,到时我往哪儿推?弄不好,局长就给抹了!”女人也坐了起来,披上衣服焦急地问道:“那咋办哩?小青和柱子的户口还没解决呢。”关五德火了,“这种时候,你他娘的还提说你娘家的事。我关五德当局长这么多年,还没搞更多的以权谋私,这事你别再提说,等下回再卖户口,帮他们买了就是。申玉豹老婆的事,明摆着不能这么办,可李副书记有那么个意思,要保申玉豹,我就不能不办。在龙泉,我不跟李副书记我跟谁?一办,麻达来了。想想,这些年办这么多案子,就这一回昧了点良心。”老伴突然眼睛一亮,“你总说我笨,我看你才笨哩!这事再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翻过去的,用不着你今天都睡不着觉。”关五德又气又恼又感到好笑,“你睡吧,你睡吧。这白记者不是刚叫人打了吗?”老伴兀自笑了一声,重新睡下,丢下一句:“你自己想吧。”关五德自言自语着:“没有后面筹着①的人,谁敢胡乱就打了白记者?这龙泉谁有恁粗的腰,恁大的胆敢动北京来的人?睡觉睡觉。”

  躺了一会儿,关五德又猛然坐起来,“不中不中,不能睡了。这事不管更麻达,案子有人报,小李子又打了电话,不去看看,横竖都是我的事。天要亮了,你也起来吧,先给我弄点吃的。”老伴下了床,关五德又躺了一会儿,给值班的小李子挂个电话,先说让小李子喊刑警队长一起去,又一想,赵春山眼毒性直,破这种案子小菜一碟,谁知道李副书记是什么意见,再改口说:“老赵伤没全好,先不叫他,我和你先去看看再说。”

  关五德和小李子赶到古堡,天已经亮了。妙清正用清水仔细擦楼梯,没有注意身后已经有人,擦得眼泪直流。关五德以为妙清在擦洗白剑流的血,吃惊地问道:“人怎么样了?”妙清神情恍惚地说:“早死了。”

  小李子大声说道:“你报案时可没说人伤成啥样,人死了,你为啥不打电话?”妙清猛地站了起来,擦擦眼泪,红着脸道:“关局长,真对不起,我没听见你们来。你们是来看白记者吧?他正睡着呢。”小李子翻个白眼,小声愤愤嘟囔一句:“神经病!”关五德倒没计较,探着身子问道:“清姑娘,白记者的伤怎么样?”妙清叹口气道:“三四个人,用麻袋包了,用皮鞋踢,昏迷了好几个小时,还不是疼昏的!不知哪个天杀的,把他右手都踩烂了,白记者是写文章的呀,这可怎么好。张大爷和胖师傅帮他擦了药,浑身上下几十处青紫,所幸没伤到骨头。”关五德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决定暂不上楼惊动白剑,在大厅和妙清说了一会闲话,一个人关在值班室给李金堂挂个电话,然后上楼让妙清打开了白剑的房门。

  白剑决定先饮下这杯苦酒,开始讲述,就把这件事说成一种偶然,尽力为对方开脱,说到最后,自己仿佛也信了自己编的故事,简要重述了重点:“昨晚我在刘书记家里喝了酒,或许人家追打的果真是自己的老婆,只是我无从判断,充英雄好汉,这就挨了几下。”关五德道:“不是仇家就好,你要有个闪失……如今这人呀,都像是吃了枪药,一点就炸。”白剑咬着牙翻个身,勉强笑道:“全国都这样,只是你们也太辛苦了,一点小事,弄得你们鸡犬不宁的,真不好意思。”关五德拍着胸口表态道:“管他们打的是不是自己的老婆,再说打老婆也不对,你不能白挨这顿打。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把凶手抓到严惩。既然是闹家庭矛盾引起的,要好查得多,最头疼的是那些街痞流氓滋事,很不好查。”白剑旋即有点后悔编这个故事了。一口咬定这是一件有预谋的报复事件,给他们出个难题,他们又能怎么样?这样忍了,难道就在他们头顶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宝剑?能使出这种下流手段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再逼他们,到时也不过抓一只替罪羊。白剑想了想,也只有进一步宽容,“这件事就算了吧,好在没伤着筋骨,他们伤了我右手,我左手仍可以写文章嘛。年轻时没书看,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保尔·柯察金双目失明后,才写成这本书的。那几年没什么事,只练字了。真的,我没事,要不要我用左手给你们写几个字看看?”关五德忙说:“不用不用,你的文章我们都看了,文章写这么好,字一定写得不错。要不要派个车送你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白剑摆摆手道:“谢谢了,感觉没什么大事,也不过是点皮肉之苦。要是关局长实在过意不去,看能不能帮我把记者证和我的手表找回来。没有记者证,也就无法证明我的身份,成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那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我这块手表,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可对我就珍贵了。那年去北京上大学,家父把自己戴了多年的表送给了我。要是没有把握找到,就太遗憾了。”关五德早听出白剑对此事心如明镜,有些尴尬,对小李子吩咐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只给你一天时间,把白记者丢的东西给我找回来。白记者,你先歇着,我叫个医生来给你彻底检查检查。这个案子我们一定要查,你就别拦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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