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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几分钟后,李金堂召来了陈远冰,吩咐说:“十五分钟,只给你十五分钟,把教委江主任、广电局汪局长通知到我这里来。”陈远冰疑惑地说:“就要吃午饭了。”李金堂威严地看了陈远冰一眼:“吃饭有多重要?让汪局长带个摄像师、带个解说员一起来,用最好的摄像师。对啦,你再叫朱部长找文化局的一个笔杆子一起来。另外,想尽一切办法,拿下庞秋雁的司机。越快越好。”

  十五分钟后,宣传部长朱新泉、教委主任江晓天、广播电视局局长汪成荣、文化局创作员尹常青、电视台的连锦和白虹陆续赶到李金堂的办公室。李金堂看看表,集合这样一群人只用了二十分钟,又看看喘着气、擦着汗的江主任、汪局长,满意地笑了,“有你们这种速度,龙泉什么事办不成?陈主任,把小会议室打开,再去馆子里弄几斤小笼包子,咱们边吃边开会。”

  朱新泉从未遇见过李金堂搞这种急就章,心里绷紧一根弦,仔细观察李金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金堂一口气吃下几个包子,喝了一口紫菜鸡蛋汤,关切地看着白虹说:“小白,听说你的工作蛮不错嘛,弄出个点歌台,一下子抓住了青年人。你吃呀,吃呀。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李叔一定会给你提供最好的工作学习条件。”白虹矜持地笑着,“什么都好,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关心支持我的工作。”连锦听到那个“李叔”,心里顿时荡过一丝暖意,在他的记忆里,李金堂从未对属下晚辈主动表示出这种亲情的关怀,怀着赌场胜利者的心情,小心地插一句:“不是李书记这个大伯乐,白虹这个小千里马哪有出头之日。”李金堂爽朗地笑了,“是金子总会放光的。今天有一件重要任务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完成。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我给你们十六个小时,也就是到明天早上六点钟,制作出一部二十分钟的电视片,希望你们谁也不要和我讲价钱,明早六点钟,我准时到电视台审这部片子。题目我想了一个,叫《我要读书》,副标题叫《龙泉县中小学危旧房掠影》,有好题目咱们再换。要钱我给钱,要车我给车,这部片子是今天龙泉十万火急的主要矛盾。大家谈一谈吧。”

  没有一个人接话,都把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李金堂。

  朱新泉试着猜李金堂这篇急就章的主题,这种时候最能显示与别人的不同,如果领导已经决定了,剩下的只是操作,天才和蠢材就如金线混牛毛,分不出贵贱了。他发现李金堂说的主标题和副标题所指的不一致,小心说道:“这部片子要是哭穷,是不是把片名改成《救救孩子》?我还不知李副书记拍这部片子做什么,说个感觉。”李金堂说:“改得好!这部片子能拍多惨就拍多惨,一幢楼一辆汽车都不要出现!场景主要放在五垛、四龙、土丘三个乡的小学,搞几个一个教室四五个班级轮番上课的长镜头,把前年四龙乡砸死一个教师、砸伤十五个学生的事加进去。总之,你们想办法。我只要一个效果:明早我审片,能把我的眼泪弄得长淌,恨不得自己扒房卖地办教育。总的概况由江主任提供材料,选点也由你定。画面由汪局长负责,朱部长和尹秀才负责解说词。小白责任重大,能不能叫我这个老头子哭出来,就看你的表演和嘴上功夫了。”

  大家又匆匆议了一会儿,摄像组一行五人出发了。直到最后,朱新泉仍不知道李金堂拍这部片子的目的。李金堂见朱新泉要走,叫住他说:“老朱,刘书记在山上的情况怎么样?”朱新泉吃了一惊,旋即以平静的口气答道:“那次常委会后就没见着他,估计会顺利吧。”李金堂若有所思地说:“他应该打回个电话呀,那里条件太差。”朱新泉脱口接道:“前天刮大风,把到四龙的电话线刮断了。噢噢,昨天我有事打电话给郑秋风乡长,才知道电话不通了。”李金堂看着墙上的一个黑斑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小声小气地说道:“一开春,工作上的头绪千宗万桩,让人感到力不从心呢!这次住院,不免生出退隐之心,咳,老。新泉,我带你带了多年,你要做好随时接班的准备呀。”朱新泉惊得浑身一抖,赶忙说:“新泉能有今天,全靠你了。你身体这么好,干十年仍是游刃有余,可别这么说。有你在,我才觉着有主心骨。我再修行二十年,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宣传部长。”李金堂转过身子,一只大手搭在朱新泉肩上,“我说的是实话,放眼龙泉,也只有你有能力接我的班。龙泉几十万人,这个家不好当。下午再开个会,我想这几天带上你和政府那边有关的人,到乡里几个学校搞一次现场办公,解决一下几个学校的实际问题。你先去歇一会儿。”

  朱新泉走后,李金堂又对陈远冰说:“等会儿上班,你请庞副县长来开个会,商量一下明后天现场办公的事。教委江主任拍片去了,通知他们来个副主任;把财政局严副局长也叫来。”安排完工作,他躺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睡了。三十来分钟睡眠,竟做了七八个梦,后一梦洗去前一梦,最后一梦有些血腥气,他和欧阳洪梅正开着那辆白林肯兜风,庞秋雁突然间披头散发张开双臂拦车,一脚下去把油门踩住了,把庞秋雁撞个血肉模糊挂在一棵老槐树上。李金堂大叫一声:“完了!”

  “什么完了?”

  李金堂睁开眼,看见庞秋雁穿着一身西装套裙立在猩红的地毯上,支吾着,“要开会就梦见开会,梦里的会完了,这个会还没开场。这个会不是那个会,那个会不是这个会,这个会又是那个会,那个会又是这个会。人会做梦,不知其它动物可会做。坐,坐。这龙泉从今天起才叫改革开放了。”庞秋雁笑着坐下,“李书记这话该怎么听?”李金堂也笑,“副县长带头春天穿裙子,还不把龙泉刮出一阵龙卷风?据说美国总统夫人穿了什么,一时间全美国女人十个就有九个买什么。这就叫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女人总是喜欢别人恭维,庞秋雁很高兴,回个奉承说:“开过会的,都说喜欢和李副书记一起开,长学问。等会儿的会什么内容?”

  李金堂说:“现在讲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你我分管教育,我想咱们今年务点实,搞几天现场办公,真正替下面解决点实际问题,落实经费、补充师资、倾听一下乡里中小学师生的呼声。”庞秋雁接道:“早该这么办了,全县四十余所中学,师资缺乏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八十的校舍需要增盖维修。一百多所小学,情况更糟,百分之六十的小学有危房。我有个想法,小学暂时维持现状,把各乡的初中学校进行一下合并,这样才能集中运用师资。”李金堂知道这个女人的计划远不止这些,敷衍着,“是啊是啊。四处起火,又没多少水,再干两年,把你我都烤焦了。严副局长来了,咱们看看水缸里还剩多少水。”

  会议开得很简短,可以用来救火的资金还剩八十万,又不能一次用光了,商量的结果,这次用去三十万,到八所乡村中学现场办公,第一天去杏花山乡的杏花山初级中学和伏牛乡的菩提寺初级中学。财政局的严副局长一面收放着茶几上摆得满当当的文件,一面和右边坐着的教委副主任景自来打趣:“不好意思啦,这回只能点点眼药啦。”景自来顺手捣严副局长一拳,“不是李副书记和庞副县长坐镇压你,我们连踢带打,能不能挤出你一泡知了尿还难说。明天你可别忘了带大印,最好给我们现金支票。”严副局长拉上文件袋的拉链,“这还用得着老兄你提醒?有李副书记、庞副县长监督,我敢耍花枪?我这个副字还想不想取呀!”景自来哼一声,“难说!去年教师节,刘书记批了字,你给个转账支票,又是过期的,找你你还赖账,折腾几天,节过了,发纪念品的三万元一分不少还在你账上。我不提醒你行吗?我怕你拿个空眼药瓶子。”严副局长脸憋得通红,刚要分辩,李金堂说话了:“此一时,彼一时,严副局长爱喝二两小酒,拿错了支票本也有可能。这回我当这个保人,现场办公答应的钱一律用现金支票。每个学校平均三四万呢,比毛毛雨还大,怎能说是点眼药!三四万,盖六间房没问题,自来,你就别不知足了。”

  庞秋雁竭力抑制住早已汹涌澎湃的心情,很想加入这种有趣的插科打诨,显示一下自己的机敏、聪慧、泼辣、坦荡、平易近人,又怕这种微醺的状态传染了嘴上的把门人,漏了心事,忘了形状,逼迫自己站了起来说:“李副书记,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对了,明天从哪里出发呢?”李金堂假装思想一会儿,才说道:“咱们不是先去杏花山吗?是向东走。那就在电视台东面广场集合,八点钟准时出发。我明早到电视台看个片子,到时间你们进去催我一下。”

  庞秋雁走出县委办公楼,坐进白林肯里,对司机说:“到十二里河柳林里去。”她要在那一片刚刚吐了新绿的秀丽的柳林里排解一下自己的好心情。她第一次感受到好心情也需要排解。能和李金堂一起出外进行三天现场办公,真是天赐的良机呀!她想着林肯和皇冠出行后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包括当事人和旁观者的繁杂心态,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念道:“清松,我为你扳回了一局。你的女人就要尿到李金堂脸上了。这一泡急尿憋得太久太久,一尿就要尿他三天!”

  散会后,李金堂给欧阳洪梅挂个电话,晚上要去城隍庙街88号吃火锅。欧阳洪梅那边笑一阵,“让你的狗腿子把东西买齐,送到剧团门房齐大爷那里。天一黑我就开吃,来晚了你自认倒霉。”李金堂安排好采购事,又把陈远冰叫到办公室,“今晚你住到值班室值班,等地委电话通知。通知可能明天上午来,我怕来早了。不管地委还是行署通知里有没有主管教育副县长参加,你在电话记录里一定要写上。要是通知来得早呢,你先压一会儿,你自己骑摩托车把电话记录给我送到杏花山初中,中午我们在那里吃饭,掐好时间,吃饭时送到。路过电视台,把那盒录像带带上,就说是电视台和教委刚刚送来的片子。庞县长的司机……”陈远冰立马说:“摆平了,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李金堂笑笑说:“做大事一定要注意细节。这个司机要用好。怎么用,写在这里了。”摸出个纸片递给陈远冰。陈远冰展开一看:“这么简单啊?我以为……”李金堂冷笑一声:“把所有简单都做好了,也就不简单了。”又把纸片拿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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